第 166 章 可能性
此前,诺尔一直在安静地倾听。
盗星索这样堂而皇之地无视他，兴许是笃定他思维混乱不堪、难以交流。多么顺理成章的安排啊……制作人进入自己一手构筑的残酷异界，目睹诸多扭曲的命运,眼看同胞在自己面前崩溃。
他还记得最初那段时间的负罪感、彷徨与疲惫。
如今，他好不容易变强了,等待他的却是思维混沌的状态,透出黑暗的未知……这样的道路,足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压垮。
此时有人出现,提供给他甜美的死亡,斩断这布满乱麻的泥潭。
以他原本的精神混乱程度,盗星索摆出的阵势,约等于让一个高烧四十度的小学生去解世界级数学难题。更别提,还有“神谕预言”在旁煽动。
诺尔确信,面对着一路走来的痛苦与折磨,自己十有八九会答应。
不为别的，只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解脱。
遗憾的是,诺尔从未如此清醒过。
整个事件存在细小的漏洞。
所谓“命运预言”，一开始就有着些许违和感……珀拉达特的残骸给予他们“预言”的时候,借了永恒教皇的尸体。
可是就在不久前,它明明才当着他们的面用另一种形式降下预言,为什么突然变了手法？
珀拉达特的残骸前出现预言,就一定是“珀拉达特”给出的预言吗？
永恒教皇的“主人”，一开始就是盗星索,而不是珀拉达特。
巧的是,盗星索特地把他这个“疑似魔王手下”引来亚马逊。
亚马逊手里也有一个预言，“祂会赐予你们回家的路”……这种东西显然不是教皇们会拿到的预言，退一万步,情况尚未明朗，那个胆小鬼珀拉达特会突然介入战局？
预言是可以被伪造的，无论是内容，还是结果。
怪物化的诺尔平静地站着，他能听到自己思维的吱呀转动声。真奇怪，平静下来后，他的头脑比往日明晰了许多。
怪物背后，裂痕般的翅膀渐渐变得透明，像是世界本身在痊愈。
诺尔尽量藏起翅膀，在盗星索嗡嗡的废话里持续思考。
按照这个思路想……盗星索利用某种手段，发现老教皇身死，于是立刻降下神谕，引诱袭击者前往龙巢。
同时又在附近的玩家群众散布“预言”，拿出“可以回家”这种肥饵。这样盗星索可以煽动敌对，甚至消灭他这个“未知袭击者”。
“赐予回家的路”这个说法太模糊了，“送人回地星”是回家的路，“解开这里的任务区域封闭”也是回家的路。
同理“高洁的牺牲”。这个更好办，如果帽子扣不出去，盗星索只要保证有一人死去就好。
如果让诺尔来写这个剧本，“玩家遭受重创，先知跳出来牺牲自己，召出女神的投影，神以权能护佑玩家”……这种情况，可以作为“实现预言的保底”。
这样一来，玩
家对于女神的信赖也会大大升高。()
袭击者是魔王爪牙也好，魔王本人也罢。这个布局可操纵空间太大了，盗星索最差也能得到袭击者的情报、玩家的信任，稳赚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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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他们在穿越神谕传送阵的那一刻，盗星索就开始了谋划。
比如突然出现的恩彼利克·阿尔瓦，会不会和面前的先知一个情况？
阴暗粘稠的恶意，推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毁灭之路，再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这玩意儿费尽心思打造这样的局面，它口中的言语无论多么美好，诺尔一个字都不信。
毕竟对他来说，“放弃未来”这个选项，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和他的骑士约定好了。
诺尔的目光移向忒斯特。
【……那位心软的魔王，会为你背叛它所庇护的一切么？……你是可以被牺牲的“代价”……】
盗星索冲忒斯特温声细语，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诺尔能在忒斯特的背影里看出一丝无措，疯修士将它藏得很好，但诺尔能够看出来。也许这一路走来，面对那些足以击垮他的折磨，他总会看向忒斯特。
【……我愿意尽力保全它的一片灵魂……任你摆布的躯壳……】
如果是刚认识时的那个疯修士，一定会爽快答应吧。毕竟他的骑士是个喜欢用金线吊人的控制狂，他会很开心地为受害者戴上项圈。
可是诺尔知道，如今的忒斯特一定不会这样选择，他就是知道。
不久前，忒斯特说他会给出忠诚。实际上，忒斯特给出的远远比性命与忠诚更多……只是他的骑士还没有意识到。
【……魔王不会反抗，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不，魔王会反抗。】
诺尔闪现到忒斯特身后，安抚地捂住了忒斯特的眼睛。不要被那片虚假的光诱惑，他的胸口轻轻靠上忒斯特的脊背。
【哪怕是命运的安排。】诺尔说。
【听见“任你摆布的躯壳”就动摇？】
与此同时，诺尔给忒斯特来了个心灵感应，语气轻松，近乎揶揄，【难道之前我还不够任你摆布？我说过，你只需要向我开口。】
【亲爱的，您真是越来越……嗯，开放了。】忒斯特回应了他，思维还带着如释重负的轻盈。
盗星索短暂地沉默了几秒，诺尔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解析他们的心灵感应。算了，无所谓，他不介意。
【您比我想象的坚强。】
几秒过去，盗星索还是那副气人的神圣口吻，【您对我抱有不必要的戒心……我承认，我做过一些事情，但那只是为了自保，我对您的敬意并未改变。】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我此刻提供的条件都是真实的。如果您怀有疑虑，可以补全您想要的任何细节。】
她的语气几乎是诚恳的，【我理解您的担忧，毕竟他们都是您的同胞。】
“同胞！”巴托提高嗓门，“妈的，我就知
()道……”
“神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看你就是想要苟且偷生——
【对。】诺尔说。
他当场放出一部分属于伪神的威压。
巴托当场噎住了。琳恩有些惊异地动了动[(()，多萝西石雕般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佩因特后退两步，嘴角向上弯了弯。
【过去只是过去。】
盗星索的语调里第一次出现疑问，【我真诚地向您提供交易——】
【不。】诺尔又说。
巨大的怪物蒙着忒斯特的双眼，垂下无面的头颅。
“蒂利亚”脸上的笑容变得浅淡了一些。
【那么您将与您的同胞为敌，而我会给予他们全新的奖励——你的尸骸，你的力量，将给予他们回家的保障。】
她悲哀地看着面前的怪物，以及怪物拢着的白发骑士。
【这就是您选择的道路么……】
【是的。】诺尔答得不假思索。
先不说对方居心叵测，就算盗星索给出的交易是真正的解脱，他也绝不会当个乖乖听话的棋子。
他要走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更好的路——这是他的世界，就算这条路不存在，他也会把它创造出来。
因为他答应了某人一个结局。
“从这一秒往后，所有死掉的人，都要记到你头上！”
巴托嘶声吼道，“怪不得主线是讨伐魔王，我们会告诉所有人事实——有玩家拿到了魔王职业！你等着……呃呃……”
话还没说完，巴托脸上的怒火突然凝固了。
那张漂亮面孔逐渐僵硬，十指与手臂处隐隐出现了玩偶关节的轮廓。巴托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只传出咔咔的咕哝。
琳恩伸出双手，像是在操控木偶，指尖亮着晦暗的光。
支配巫王的能力，【活傀儡】——
把力量低于自身的智慧生命傀儡化，将其作为下属傀儡使用。期间被操控者的意识完全清醒，但是什么都做不了，约等于拥有五感的植物人。
除了施术的支配巫王主动解咒，否则被操控者将永远保持傀儡状态。
“我就知道，这一手早晚用上。”
琳恩表情复杂，“放心，你死不了，我不会把你往战场送——我会让你找个安静角落积灰的。如果我们的领袖心情好，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封印你。”
“你……为什……”巴托努力挤出质问。
“因为我不是什么狗屁圣人。我只在意家人朋友，不关心世界末日。”
琳恩的表情依旧复杂，语气却足够坚定，“比起半路跳出来说漂亮话的家伙，我更支持帮助过我的自己人。”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多萝西。
“就算我选错，吃了苦头，那也只证明我看人不准。毕竟我还年轻，只认一些简单道理——比如，如果魔王先生真的别无选择，女神大人不会这样着急交易。”
多萝
()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琳恩微微一笑，连魔王都不知道送人回去的方法，结果女神大人知道。那么最开始，是谁把可怜的玩家们拉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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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女神大人要和玩家交易……力量绝对悬殊的两方，在一个没有监管的世界，到底能做出怎样‘公平’的契约呢？我好好奇。”
“噗。”佩因特抿起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不好意思，各位继续。”
多萝西的脸色渐渐变了，她看向诺尔的目光有些复杂。
盗星索脸上的微笑则缓缓消失了。诺尔相信，要不是顾虑隔音罩外围观的玩家，她八成会立刻杀死琳恩。
接下来该怎么办？
诺尔下意识把忒斯特往怀里带了带。
外面还有许多玩家，得想个万全的办法。要不直接搭着亡灵龙离开，至于多萝西可能泄露现况的问题……
【你在做什么？你这——】突然，“蒂利亚”那张漂亮可亲的面孔扭曲起来，【你这亵渎的——】
磅礴的魔法波动从佩因特的方向传出，诺尔瞬间反应了过来，那是个精心准备的仪式魔法。怪不得佩因特一直都没怎么插嘴，这家伙……
“身为一个小小的法师，小人恰好对各类魔法都有所研究。”
佩因特笑道，他看着挣扎的“蒂利亚”，一双眼睛毫无笑意，“我的力量不足以对抗神明，驱散一个投影类魔法还是够的。”
“小人不喜欢你的谈判态度，性命不是该拿来讨价还价的东西。如果你执意这么干，下次记得换张脸。”
他利落地抬起手。
灼目的白光中，生命女神的形象融化消解。忒斯特本能地出手，伪神级别的力量隔绝了周遭一切影响，确保蛇人先知不会再度被影响。
别说盗星索，忒斯特和诺尔都没想到。
伪神对峙的现场，身为人类的佩因特敢突然来这么一手——不管过程愉快与否，他们是真需要与盗星索谈判。强行打断这场谈话，很可能同时得罪三个伪神。
但佩因特还是坚定地出了手，没有半分犹豫。
事发突然，盗星索没来得及带走那把被称为“支配者”的长剑。它竖直插入泥土，让人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这还没完。
光芒消散后，诸多玩家前，蛇人先知还是那副生命女神的样貌。反而是佩因特本人隐入阴影，不知所踪。
“女神”轻轻竖起手掌，忒斯特设下的隔音罩慢慢消失。施法的当口，“女神”冲诺尔与忒斯特狡黠地挤了挤眼。
诺尔：“……”
忒斯特：“……”
琳恩咕哝了一声：“您可真喜欢女装。”
“小人欣赏诺尔先生，他还没准备好被‘流言’困扰。”“女神”——佩因特咕哝回去，“而且小人有想要验证的东西。”
【我的孩子们。】
说罢，佩因特复现了“蒂利亚”那柔和神圣的嗓音，【谨记我的话语，此地的纷
()争已被了结，此地的邪恶已被净化。】
诺尔连忙配合地恢复人形，阴影化作宽大的斗篷。他“虚弱”地倒下去，被忒斯特反手抱起。
【各位的勇气与坚毅，让英雄德雷克唤醒了我。】
佩因特像模像样地说道，【这一次的讨伐实为诱导，魔王想要挑起各位与龙族之间的纷争。切记，神明喜爱秩序与和平。】
【还请各位自己思考，自己辨别，走出自己的道路，切勿被血腥流言误导。生命与善意永远值得赞颂。】
不得不说，佩因特比盗星索还要更像“蒂利亚女神”。
斗篷里的诺尔的无语渐渐压过疲惫，大家齐心协力，真是很棒的景象……如果方式不这么奇怪，就更棒了。
不过，佩因特搞这么大阵仗，究竟要验证什么……？
【我降临至此，已经耗费了凭依肉身的宝贵性命。我不会轻易再度降临，德雷克即我的绝对代言人。】
【勇士们，愿真相照亮诸位归乡之路。】
耗费宝贵性命？这个蛇人祭司还没死吧？！
琳恩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瞧向佩因特，又怜悯地瞥了眼巴托。真正的“圣人”果真不放过可能存在的恶行，这明摆着要让蛇人先知从玩家那边退场。
玩家们哪还管什么npc，诸多感动的视线看向“女神”，一双双眼里燃起恍惚的希望。
众人注视中，佩因特举起那把“支配者”，高高指向天空。然后用幻术……悄悄塞进了自己的魔法口袋。
诺尔忍不住小声开口：“我们都能看见。”
佩因特声音更小：“小人帮两位漂亮地收尾，值得一点报酬。”
忒斯特的低语里带着心疼：“你个法师拿什么剑？”
那可是能弑神的剑！但想到盗星索想让他用它杀死诺尔，忒斯特又不太想要。
佩因特：“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再说它一看就很值钱。您看，盗星索肯定想不到我会拿走剑，它只会追着你们要，我们可以成功骗过它——反正它本来就在追踪你们，不差这一个理由。”
忒斯特：“令人惊叹的脸皮，你居然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说话间，他的手还紧紧抓着诺尔的手。若不是刻意留了力气，他的指甲都要抓进诺尔的皮肉。
看着这三个人在眼前偷偷嘟囔，琳恩一阵头痛。她打了个响指，被控制的巴托走到多萝西身边，死死抓住多萝西的手腕。
“我们还有事情要谈，多萝西女士。”当着众多玩家，琳恩借着巴托的嘴说道。
多萝西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熙熙攘攘的混乱中，每个人面前突然弹出了系统弹窗。
【您已完成区域限时任务：神启】
【您已满足任务“神启”达成条件：与英雄德雷克一同聆听神的话语】
【任务报酬：将随后续事件结算】
“蒂利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
她转向诺尔的方向，指指自己的胸口，那是佩因特佩戴无面神像的位置。
诺尔刚轻松下来的心情再度凝重，他理解了佩因特想要验证的东西——一个一直困扰他们的问题，一个饱含谜团的定义。
“看。”
背着玩家们，佩因特无声地比着口型。
“小人这样的玩笑似的‘神’，居然能满足系统的字面判定。”
“诸位，命运还有无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