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汤的味道
有关“生命神殿会来找麻烦”的消息,羊皮球村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圣伯纳骑士带着那位教导修女飞快回了村庄，跑得舌头哈哈吐气。
听完来龙去脉，边牧村长沉稳地点点头：“尽快搬。”
圣伯纳骑士有点内疚地看着村长：“呜……都怪我……”
“你遵循了羊皮球村的传统,帮了客人的忙，错的是不问是非就针对咱们的人类。好骑士，大家会为你自豪。”边牧村长情绪非常平和。
它特地踮起脚尖,爪子摸了摸圣伯纳骑士的头。
“最近咱们的羊刚好全卖完了,大家东西不多，搬起来也方便。不过关于目的地……”
“各位只要准备好就可以了。”佩因特笑道,“会有人将各位接走，相信我,你们会喜欢那个新家。”
他记得迷失塔中有一层是雪地风光，正适合这些喜欢寒冷气息的狗头人。
迷失塔外更是森林瀑布草地俱全，狗头人们想怎么奔跑怎么奔跑,不用再畏惧物资匮乏的严冬——就连贸易方面，都可以直接走乐土的交易渠道。
据他的观察，乐土的居民们大多都喜欢动物,没有分毫怪物的戾气,羊皮球村的居民们可以过得很舒服。
“以防万一,我会和您一起等待。”佩因特补充了一句。
边牧村长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决定礼貌地保持沉默——要是生命神殿的调查骑士团真的打来，这位“教导修女”一个又能做些什么？
它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落地,只见青火燃起,两个身影凭空出现。
娇小的忒斯蒂轻松扶着虚弱的诺莉,两人全身都是冲鼻子的血腥气，还有死人特有的腐臭味道。发觉边牧村长疑惑的视线，修女诺莉抬起头,冲它努力笑了笑。
“两位的效率可真高。”佩因特喜气洋洋地说道。
“要不是黄金剑那个麻烦的家伙，我们还能更快。”忒斯特扶着诺尔，让他轻轻靠上室内的扶手椅，“那家伙是你的跟踪狂吗？你们总在一个地方出现。”
听起来像是讽刺，里面又有点别的味道。佩因特咂吧两秒，品味出了那层微妙的味道——
忒斯特在戒备他。
当然，疯修士从一开始就非常厌恶自己，佩因特深知这一点。但相对的，这份厌恶与忒斯特的信任不冲突。
……看来这两位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佩因特保持着微笑，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关于羊皮球村的情况，我有话和两位说……”
是夜。
以尤金的敏锐，“德雷克”可能在格拉崔斯的消息肯定送到。加上永恒教皇身死的这个大新闻，生命神殿逐渐撤回原本就无力支持的监视网。
和佩因特联合确定了周边情况，诺尔打开了青火传送门。
狗头人们扛着大包小包的家当，朝火圈彼方进发。边牧村长走在队伍末尾，它背着小挎包，挎包里放着几根形状完美，满是咬痕的骨头。
圣伯纳骑士在某块雪地上刨了会儿，找出几块漂亮石头和木棍。他最后才离开，临离开的时候，它的尾巴还是耷拉着的。()
好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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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叫住了它，“您忘了您的球。”
圣伯纳骑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您帮我找回来啦？”
“这次，您帮了我们大忙。如果不是您带头打乱局势，我们的战斗不会那样顺利。”诺尔柔声说——老教皇的预言，他们现在已经知晓。
他伸出手，掌心托着小小的羊皮球。上面没有半点血渍，几处破损的地方还被针线修补好了。
圣伯纳双手接过小皮球，用鼻子使劲嗅了嗅，一双眼睛有些湿润。
“谢谢。”它郑重地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我的球，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东西。”
“别再把它丢了。”诺尔伸长手臂，轻轻摸了摸圣伯纳骑士的脑袋，“去吧，我跟我的朋友们打好招呼了。等你们到了那边，有汁水丰富的烤鸡和牛肉。”
圣伯纳骑士尾巴唰啦唰啦摇起来：“您是个很好的人类！”
听到这句话，诺尔微微一怔，表情有些微妙的酸楚。他又摸了摸圣伯纳骑士的脑袋，目送对方欢天喜地地踏过火圈。
羊皮球村风雪不停，天空被阴云笼罩。看不见那四轮月亮，让他留存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望着快乐的狗头人们，他心里的阴霾减轻了那么一点儿。
诺尔身后不远处，忒斯特倚着空掉的房屋，注视着诺尔的背影。
从与老教皇的战斗开始，诺尔就在透支他自己。忒斯特看得出来，那人现在连站直都有点勉强——诺尔甚至腾不出多余的魔力来“刷新”自己的身体。
但他仍然坚持站着，对羊皮球村的狗头人们微笑。
他嗅得到诺尔的担忧和恐惧，也尝得到那人骨子里的坚持。比起刚遇见时在桌边摇摆不定的花瓶，现在的诺尔更像是一把深深插入尸体胸口的剑。
他推不动，也不必去推。
忒斯特伸出手，掌心覆上视野中的诺尔。
他所深深着迷的创世者，将他带入真相漩涡的引路人。
他要狩猎的，则是完全未知的猎物，藏匿于阴影的伪神。这会是一次无与伦比的狩猎，一切都很完美。命运多么垂青于他，除了……
诺尔的修女头巾早就丢了。青火照耀中，他的脖颈上隐隐看得到挂坠绳。
它横在那里，像条不祥的伤疤。
……除了这东西，忒斯特皱起眉。
每次看到那条吊坠，忒斯特的胸口就莫名发堵。但要说他厌恶乐土的居民，似乎也谈不上。
他只是觉得，这东西就像一条险恶的绳索，一个沉重的项圈。某一天，它把他的诺尔从他这里带走。
想到这里，忒斯特咬了下舌头，借由疼痛甩开了这个想法。
还是想想那位神秘的盗星索吧。
如果那家伙想要驯养自己，能从过去做的手脚实在不多。
()不是忒斯特自夸，少年时代比他还倒霉的，全塔赫估计也没几个——他的家人惨死，自己则扛下了十年暗无天日的折磨。
就算盗星索把这个时间变成二十年，忒斯特也不认为自己会精神崩溃。
而且那个伪神的能力，绝对有其漏洞。要是那个伪神想要更绝对的统治，大可以把所有强者都搓圆捏扁，变成更加听话的傀儡。
至少换做忒斯特自己，两个宗教的教皇之位，他肯定要换上被彻底洗脑的棋子。
可是佩因特叛教了，还间接帮他们发现了伪神的真相。
在忒斯特看来，戈弗雷·佩因特这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六天都在跑来跑去。要么和他的漂流佣兵团鬼混，要么装成修士或修女，诱导神殿的好苗子。
“神之阶梯”，多么有用的神谕，盗星索却没有驯养佩因特。
这就很有意思了。
慈悲的吉尔摩在堕落前，本性和佩因特十分相似。不过，和满塔赫乱爬的佩因特不同，他的选择是前往偏远地带当神父，远离世间纷扰。
远离世间纷扰……
疯修士手指动了动，把玩起坚韧的金线。
要达到诺尔所说的“伪造一段地狱人生”，还不能让被驯养的人察觉异常。那么伪造五年人生，就得真的束缚目标五年时间。
如果目标身边有别人，等这五年的“地狱幻觉”结束，大家对一对情况，目标肯定能察觉问题。就算把目击者全部杀死，也会留下许多破绽，说不准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吉尔摩消失，大家只当他隐姓埋名流浪；佩因特要是突然失踪，别说神殿要掘地三尺，光看漂流佣兵团接的那些麻烦活，他的雇主们也会翻遍塔赫每一块地皮。
这不是一个可以作弊的世界。
强大的能力，必定伴随着严格的条件，忒斯特再清楚不过。譬如“时间回溯”可以干涉时间，条件则是“不能违逆命运洪流”。
“驯养”的条件，会不会是“目标与周遭关系薄弱”？
嗯，可以当做猜想的一个方向，要快点告诉诺尔……
“……斯特，忒斯特。”
忒斯特抬起视线，正看到站在面前的诺尔，“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在想……”
关于驯养的猜想刚要脱口而出，岩洞里诺尔的恐惧，以及面前诺尔虚弱的脸，同时绞住了他的喉咙。
也许他不该现在去谈这件事，至少今晚不该。
“我在想，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忒斯特露出一个微笑，“我准备了一个惊喜。”
“小人想吃热乎乎的奶油炖菜和土豆汤。”佩因特满怀希望地提议。
忒斯特当没听见，一双眼只看着诺尔：“那只边牧说了，他特地留了些蔬菜和肉。”
诺尔：“奶油炖菜和土豆汤就行。”
忒斯特：“真的吗？我刚好不会做这两道菜，您再想想。”
诺尔忍俊不禁：“那就
蔬菜炖肉和奶油汤。”
“……好吧，您可真狡猾。”
“哎呀，小人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有和村长说清楚。”
佩因特失望地塌下肩膀，“我还是去乐土吧，食堂的土豆骨头汤可香了……作为报酬，我可以帮您向琳恩小姐说明现况。”
忒斯特这才满意地嗯了声：“好极了，炖肉和奶油汤，就这么定。”
佩因特故意摆出副哭丧脸，唉声叹气地离开。青火熄灭，羊皮球村彻底陷入静寂。
……
忒斯特与诺尔入住了村长的家——村长的家井井有条，看得出用心打扫过，连根狗毛都看不见。
锅子就摆在壁炉上，散发出温暖诱人的香气。诺尔坐回松软的扶手椅，恍惚之间，之前的种种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他静静坐了几分钟，又要站起身：“你继续煮，我去处理下食物。”
诺尔还没站起来，就被忒斯特轻轻推回了座位。他的骑士在他面前挽起袖子，微笑着行了一礼。
“您瞧！”他兴高采烈地打了个响指。
胡萝卜与土豆在案板上打滚，自动削脱了皮，又裂成整整齐齐的块儿。忒斯特的指引下，那些碎块划过优美的弧度，自己扑通扑通跳下汤锅。干草香料也自行飘起，慢悠悠散落在汤锅里。
很难想象，就在不久前，这双手毁灭了永恒教皇的心脏。
魔法般的场面。
自始至终，没有系统相关的魔法波动。
诺尔这次扑腾着站起身，他好奇地凑到忒斯特身边，指尖拂过忒斯特的手背：“这是——”
“支配。”
忒斯特微笑，“【永眠之王】赋予死亡的概念，再用【死灵统率】支配尸体的一部分，好像可行。”
诺尔一时无言以对。
他看了看案板上剩余的蔬菜和肉，还有风干香料，好像确实挑不出问题。作为超出系统的技能，忒斯特的【永眠之王】真的有些奇特。
更奇特的……
狗头人们临走的时候，没有熄灭屋中的蜡烛，家家户户的窗户还有灯光。天上堆积着厚厚的阴云，雪片静静飘落。
忒斯特哼着歌，往木碗里精准地舀着汤。炉火温暖，室内空间十分明亮。没有古怪的月亮，没有血肉与死亡。空气温暖舒适，周遭万物仿佛被裹入了一条安静的被子，美好得如同幻觉。
此时此刻，这里比起迷失塔的双人房间，还要像一个“家”。
凶险的技能变成了小小的惊喜表演，曾经的疯修士端起一勺奶油汤，冲他挤挤眼：“要不要尝尝口味？我妈妈做过这道菜，我还记得。”
诺尔的眼眶突然有点发酸。
这不是疯修士的表演，事情到了现在，忒斯特根本不需要再以表演换取亲近。热腾腾的蒸汽后，那双金眼睛专注地看过来。忒斯特一定不知道，此刻他的目光看起来多么柔和。
那些对于未知的惶恐不安，此刻通通有了落点。
两人对视了几秒，忒斯特动了动嘴唇。几乎是同一时间，诺尔也干哑着嗓子开了口。
“别害怕。”忒斯特说。
“不用担心。”诺尔说。
说完，诺尔忍不住笑起来。他身体前倾，尝了口奶油汤。
家常的味道，很温暖，非常适合这个雪夜。
“很好喝。”他看向忒斯特。这个人真的……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按照这个菜谱炖盗星索。”忒斯特眉飞色舞。
诺尔：“……好的。”
好吧，还是疯修士的味道。
他最喜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