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菱歌不认识这个“温泛夜”。
他绯红却纯净的眼眸盯着她,无礼的打量,像看一个漂亮的物件。
忽然他低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犬齿轻轻啮咬肌肤。
菱歌想推开他,却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
忽然他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吃了一大口血,一路而上,衔住她的唇。
血沿着彼此的唇滴落,有一种奢靡的艳丽。
在梦境里有过的——仿佛被他拽到深海里的感觉又来了,菱歌战栗着,喊他的名字:“温泛夜!”
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菱歌用袖子擦了擦嘴唇,向上看去,出口被彻底掩埋了。
“小黑,我做了什么?”温泛夜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小黑有气无力:“你,你,不说也罢!”
他刚刚像被一堵墙围起来了,无论怎么喊,温泛夜都听不到。
至于他为了救菱歌,鲁莽跳下来的举动,小黑没什么意见,如果是他,他也不会丢下菱歌逃跑,懦夫才这么做。
温泛夜看见她脖颈间的伤口,有了点猜测。
“对不起。”温泛夜向菱歌道歉,他低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小狗,下句话却让她无言以对,“你咬回来吧。”
他把脖子抻长,故意露给她咬。
菱歌羞红了脸,“我要咬你干嘛。”
灵力一抹,那伤便不见了。
小黑像发现了新大陆:“阿夜,这丫头会脸红了诶!”
要知道她从前都是面不改色地做让别人脸红的事啊!
温泛夜:“嗯,真好看。”
小黑:“?”
阿夜也不一样了,他们到底在梦境里经历了什么啊,让我康康!
“现在怎么出去?”菱歌有些忧愁。
温泛夜坐了下来,他脱下外袍,给菱歌当垫子,“等,等这里完全塌陷了。”
菱歌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她耳力这么好,都不知道外面还在塌。
温泛夜指了指耳朵,“我也不知道,听得很清楚。”
他听到整座白塔都在分崩瓦解。
白塔与王陵连在一起,这么一来甘迦一族的尸骨都埋在地下了。
菱歌便坐下来,她想了想,问道:“温泛夜,你变成无著的时候,知道摩诃莲是我吗?”
“偶尔知道,偶尔不知道。”
温泛夜学会在她面前撒谎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无非是能控制身体和不能控制的区别。
有一些画面他实在忘不掉,温泛夜不觉摸了摸嘴唇。
“我还想提醒你快点清醒呢。”菱歌抱怨道,“可能是因为无著已经死了,而摩诃莲的魂魄还在。对了,方才你怎么吸收了那海兽?”
“我也不知道,它啊,不是什么海兽。”温泛夜读到了它的记忆,“它是旧日魔王的坐骑。”
“魔王?”
“魔国之王。”温泛夜看到的也只是片段,他仿佛化身成了这坐骑,载着魔王四处征战。
魔王陨落后,坐骑被镇压在罗刹海国最底下,后来的罗刹子民建起了白塔,阴差阳错地把从天而降的锁灵石放到了白塔最底下。
因此多年后坐骑醒来,却怎么也出不去,便吸收怨念之魂,壮大自己。
更倒霉的是好不容易能出去了,又遇到了温泛夜……
“那你没有不舒服吗?”菱歌问。
温泛夜看向她,忽然笑了笑,“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要不是你,它就跑出去了,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
温泛夜不知几时屈膝坐着,脸颊靠着膝盖,歪头看着她,有点乖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听后微微眯起眼,似乎很高兴,“要不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温泛夜,你今天好奇怪。”菱歌动了下脑筋才读出他言外之意,“你有办法出去吗?”
小黑也觉得他很奇怪:“阿夜,我们被困在地下了,难道你早知道有办法才跳下来吗?”
“也不是很难。”温泛夜揉了揉额角,“头有点疼。”
菱歌闻言凑近去,“哪里疼,是不是受伤了?”
温泛夜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狡黠一笑,“骗你的。”
他蓦地靠近,呼吸交织在一起。
小黑:“阿夜!”
就在碰到她唇的前一刻,小黑的呼唤声让温泛夜清醒了。
他怎么……温泛夜连忙退开,手掌抵着额头。
变成无著时的记忆涌入脑海,天府深处,那珠子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蛛丝一般的淤流,把他内心的恶和欲引出来。
这不是我。温泛夜呢喃,他绝不会这么对菱歌。
温泛夜闭上眼,试想平静下来。慢慢起了效果,那些念头仿佛被他塞到了一个盒子里。
他逐渐平静下来了,放下手,不期然地对上菱歌明亮闪烁的大眼睛。
她像把心妥帖地放到肚子里,露出两排莹白的牙齿,摘下月牙挂在眼眸上,“你的头不疼了吧?没关系,不着急出去,我们可以再歇一会儿。”
菱歌从储物袋里拿出剩下的食盒,全都打开了。
她还神神秘秘地将手伸进袖子里,“你猜猜,我拿到什么了。”
温泛夜知道她此行的目的,“甘迦那罗的扳指?”
“不是,我拿到了无著的牙花。”菱歌献宝似的拿出来了。
温泛夜拿过牙花,看上去确实能和迦梨、那罗的部分合为一把钥匙。
最后一点岩浆被彻底掩埋了,一点光也不见。
夜明珠亮了起来,菱歌把它们摆在平台边缘,围成了一块不受黑暗挟持的小世界。
两人都有一种纵身处险境亦能泰然处之的气魄,小黑一开始还着急出去,见他俩不急也就淡定了,询问起温泛夜来,“阿夜,说说,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温泛夜把一个饭团放到舌尖。
到宫里时,储物袋里剩的食物就不多了,到另一个世界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吃到人间吃食,便很珍惜,吃的都是罗刹海国的食物。
小黑的话又勾起了他的回忆,温泛夜险些呛到,忙顺着胸口,“回、回去再说。”
“现在不就可以说。”小黑明白了,嘿嘿笑了两声,“肯定有很开心的事,对不对?你们方才说什么,你变成了无著,她是摩诃莲?这两人是谁啊,快说,我想听。”
温泛夜屈着手指,抵住额角,很头疼,“甘伽无著就是甘迦迦梨和甘迦那罗的兄长,他是罗刹海国的大王子,被修士害死了。”
赵逸飞的一剑是结结实实穿过无著胸口的。
“难怪公子那罗那么恨凡人呢。”小黑嘟囔,“那摩诃莲呢?”
“她是甘伽无著的妻子。”温泛夜声音很低。
小黑一愣,兴奋起来了:“我就知道,你俩变夫妻了!那你们有没有做那种羞羞的事啊。”
温泛夜:“小黑。”
有时候小黑比三尾狰还欠,不相伯仲。
他这么兴奋,其实根本不懂什么叫“羞羞的事”。
“那些都是无著和摩诃莲的回忆,不属于我们。”
虽这么说,温泛夜被甘伽无著影响了,性情上或多或少有些变化。
他们俩说着话,菱歌拿着长著,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她在想杀赵逸飞的时刻。
若是她,九洲台弟子菱歌,会将长棍贯穿他的胸口吗?她可能会,但一定会犹豫。
梦境里的她没有犹豫,从追赶赵逸飞,到取他性命,她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
像野火,像绿萝,疯狂生长。
摩诃莲一定也很恨那个修士,但她更恨无著,恨她自己。
——因此杀赵逸飞的念头到底是摩诃莲的,还是她自己的?她是否真如赵逸飞和那罗所说,“虚伪”?
一块糕点递到了她嘴边,椰蓉粘在唇上。
菱歌回过神,温泛夜为她夹了一块软糕,“你喜欢吃这个。”
她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只是和以往不同,菱歌忽地意识到,我喜欢他,像摩诃莲喜欢无著那样。
菱歌垂下幼鸟绒毛般柔顺的睫毛,微微扑闪,一口咬过软糕,“嗯。”
有什么悄悄改变了,无人察觉。
……
阿那家的私兵被阿舍坦带兵扑杀的差不多了,忽然地动山摇,他慌忙让属下出去。
他寻到向下的通路,夜明珠掉了一地,忽明忽暗,像一只野兽在咆哮。
阿舍坦呼喊女王陛下,甚至不得已喊出了迦梨的名讳。
回音震荡,似乎加重了大地震颤。阿舍坦不得不将昏迷的阿雀扛在肩上,撤离王陵。
他看到了王陵外的光,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有什么比他更快地逃了出去,尔后他被什么带动,连阿雀也一起滚出去。
阿舍坦看清了让他摔了一个跟头的家伙:“公子!”
那罗的眼神和往常不大一样。
仿佛被关在山涧里数千年的小兽终于决定走出山洞,看看这世外的天。
“快快快快走!”三尾狰不敢停留,卷着迦梨爬楼梯。
等他们都逃到平地上,最后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好像追日的夸父最终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众目睽睽之下,矗立千年的白□□塌了。
朝臣有的畏惧地跪下,有的愤怒地痛骂,认为这是先祖降罪。更多的是逃窜,远离这里。
迦梨半跪在地上,她的目光似乎要穿越那残垣断壁,深入地底,找到那消失的两个人。
那罗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废墟。
他什么都没说,迦梨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一直以为阿兄是我害死的,其实也没错,如果我早点识破赵逸飞,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若你这么说,我也有错。”
“你何错之有,就算有神刻之力,我们也只是区区罗刹,连修士的禁言术都挣脱不了。一剑,阿兄就死了。”迦梨呢喃,“原来我们这般卑微,弱小。”
那罗眼中有动容之色,“阿姐……”
这时卫兵冲上来,团团围住那罗,矛尖对着他。
阿舍坦将迦梨带出包围圈,推给了一直以来支持她的大臣,也是她的老师,“陛下无恙否?”
迦梨暗沉沉的眸仿佛失去了光彩,看了他一眼,“老师,您要做什么?”
“阿那家谋反,其所豢私兵今已伏诛,然阿那多与其子阿那荣在逃。公子与阿那家欲谋朝篡位,当担罪责。”大臣弯腰,重重一鞠,身后同僚也跟着躬身,“请陛下下旨,处死公子!”
迦梨颤了一下,明明没有风,她却觉得冷。
“老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迦梨声线颤抖,“你在逼我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大臣的头更低了,白发白须都结到一起去,“陛下,是为国之安定,手足亦可杀。”
“求陛下处死公子——”
在朝堂上总因大小事争吵的大臣们,此刻竟意外一致。
迦梨像被他们的声音裹住了,即便她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
“先……先将公子押入大牢,此事容后再禀。”
大臣惊愕地看向她,还想逼迦梨当场作出个决定来:“陛下——”
“我敬你一句老师,是因为你教过我,也是你带着一班大臣让我坐稳这个位子,但这不代表你能要挟朕。”
迦梨眼里燃着把火,大臣仿佛看到了上一任女王。
不要离火太近,它既能让你取暖,也能把你烧成灰烬。
大臣撤了两步,“恭送陛下回宫。”
身后的同僚也跟着附和:“恭送陛下回宫——”
阿舍坦立下大功,尽管大臣都说他曾经是公子的刀,用完了就该折断,迦梨还是留下了他,并由他护送公子下狱。
阿舍坦了解那罗,他决不会用镣铐,铐住公子的尊严,“公子,请吧。”
那罗鼻子里发出气声,似乎在笑他,“这算背叛吗?”
“公子觉得是那就是。”阿舍坦顿了顿,“不管如何,公子让属下保护陛下,属下做到了。”
那罗回头看了眼迦梨。
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像一株胡松笔直地站着,潮湿的风卷起白发,时不时蒙住她的眼睛,她却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直到他上了马车。
阿雀醒来,只看见迦梨,“陛下,您见到那个凡人了吗?好奇怪啊,他不是一直昏迷着吗?”
“不该你问的事,别问。”迦梨淡淡道。
阿雀悚然,头一次畏惧迦梨。但仔细想想,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是女王,本就应有着不可接近的威严,从前的她还是太过仁善了。
“你带着几个婢女留在这里,只要有人出来了,立刻回宫禀报。”
阿雀看了看废墟,一般底下有什么都会被砸得稀巴烂,那修士和凡人都活不了了吧。
三尾狰也留下了,菱歌毕竟是修士,另一个嘛,那可是大妖朱厌都忌惮的,他们俩一定还活着,它在这儿等就行了。
……
温泛夜敲击山壁,找到最薄弱处,回头对菱歌伸出手,“来。”
菱歌握住他的手。
淤流从他掌心流出,缓缓贴住山壁。
两人腾空而起,黑色的淤流带着融化一切的气势,大口大口咀嚼无比坚硬的岩石,眨眼功夫升起足足三十丈。
天海映入眼帘,恍若隔世的光。
菱歌再次踩到坚实的地面,脸上却看不到喜悦,她有些担心又有些诧异地看向温泛夜,“是那头坐骑的力量吗?”
淤流如温驯的小马驹,缠绕着温泛夜的手指,流回掌心消失不见,“嗯。”
他吸收了魔王坐骑的力量,真的没事吗?菱歌欲言又止。
“菱歌——”
三尾狰扑到她身上,险些把菱歌压倒。
先看看她有没有缺胳膊断腿,再看看身上没有伤口,都没有,三尾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在下面陪死罗刹了呢。”
“你这么担心我啊。”
三尾狰摇晃着尾巴,“哼,我是怕你没了,回头没人给我吃的。”
菱歌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三尾,我们在下面把储物袋里剩下的食物都吃了,等回九洲台,我去人间给你带一些。”
三尾狰哪里是在乎那些吃的,拿腔拿调,“好,好吧。”
阿雀跑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另一个凡人是温泛夜。
他本是罗刹模样,怎么变成凡人了?
上了年纪的婢女教导阿雀,她们是奴婢,就算心里疑惑也不要多问,怕掉舌头,“二位没事就好了,阿英,快回去告诉陛下。”
菱歌忙道:“女王陛下没受伤吧?”
“陛下无事,阿那家豢养的私兵都被抓了,但是阿那多和阿那荣逃出去了。”
菱歌问起那罗。
“公子已经被押到大牢里了,大臣向女王进言,要处死公子。”阿雀语调平平无奇,她虽然是那罗送给迦梨的,却和许多婢女一样惧怕,甚至有点厌恶那罗。
菱歌忽地想起什么,向温泛夜要来一块令牌。
阿雀吃了一惊,“这不是我阿妈当宫女时用的令牌吗?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
她还没来得及家去,上次见到昙无冬,听他说自己是为了抓菱歌和温泛夜,掉入裂谷才落得这般下场。
阿雀不仅没帮他报仇,还劝他早些回家照顾阿妈。后昙无冬满口应下,又走了,阿雀以为他真的归家去了。
菱歌饱含歉意:“对不起,阿雀。”
“姑娘真奇怪,什么话也不解释就跟我道歉,你倒是说说怎么了呀。”阿雀猜测,“是不是你们被阿妈收留了?我阿妈是这样,她与陛下一样心善。”
“不,不是。阿雀,方才我在下面,那罗教唆的昙无冬杀我。我……我伤了他,但是他掉进岩浆里了。”
阿雀怔了怔,良久,重重一叹,“我早告诉过阿兄,不可与虎谋皮,更何况他只是颗棋子。此事是阿兄自作孽,我不怪你。”
“还有另一件事,你若真要怪我也没什么。那罗说昙无婆婆已经死了……”
这消息才是晴天霹雳,阿雀愣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颤抖的嘴唇半晌才吐出一句:“阿妈,她,她是怎么死的?”
“那罗说她是被气死的,此事有我的责任,若不是昙无婆婆收留了我们,昙无冬怎会心生歹念。昙无婆婆是好人,阿雀,我不知如何弥补,等我回九洲台,一定为婆婆祈福,助她超脱。”
九洲台不讲轮回。
修士的肉身死了,魂魄不入轮回,要么飞升,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寄宿于新的肉身。
凡人倒相信前世轮回,菱歌愿往人间,寻得高人为昙无婆婆祈福。
菱歌满脸愧疚,阿雀反而摇头笑了笑,“不,怎么能怪你们呢?是阿妈心善,收留了你们,是我阿兄太过执着于名利。我总跟他说,现在的生活虽比不上贵族,但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就够了。他不听,总用我和阿妈当挡箭牌,你们凡人有一句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阿兄只是悔,悔此生没含到金汤匙。若真要怪,也该怪公子。”
阿雀擦了擦脸,整理心情,“二位请回宫吧,陛下知道你们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菱歌把令牌给她,“这是昙无婆婆的遗物,还给你吧。”
阿雀推辞道:“既然是阿妈给你们,那就留着吧。这块令牌可以让你们在宫中自由通行,除了禁地。”
温泛夜插话道:“王宫里有什么禁地?”
“寂灭殿。”阿雀悄声道,“听说那里闹鬼呢,上任女王下令将寂灭殿及附近宫殿都围了起来,连现在的陛下都不能进,自不必说我们这些宫女了。”
菱歌与温泛夜交换眼色。寂灭殿就是当初女王招待修士的地方,也是赵逸飞住过的宫殿。
或许,女王陛下将那附近封起来并设为禁地,就是想尘封这段往事吧。
……
议政殿。
迦梨披散着白发,手中拿着挽发的簪子,逗弄宫殿正中央水池里的金鱼。
大臣分站两侧,持笏垂首,没有一个敢开腔,便偷偷张望,努嘴示意同僚先挑起话题。
最后还是迦梨的老师阿若平先站出来,“陛下,请您择日处死公子。”
银簪子不小心戳到了鱼尾,把它钉在池壁旁,迦梨眸光晦暗,挑起看了眼阿若平,“有谁同意的,都站出来,让朕看看。”
话音方落,阿若平的门生都站了出来,断断续续的,最后一看,支持阿若平的竟占了朝堂人数的三分之二。
这其中有不少在今天之前还是支持那罗的,见风使舵,见阿那家大势已去,公子又下狱了,摇旗倒戈。
剩下的有几个顽固分子,与阿那家没什么关系,但支持公子称王的。
明知这么做是与女王对着干还不肯识时务,私以为女王这么心慈手软,公子还有翻盘机会。
“还挺多的。”迦梨抓起那条尾巴破了的鱼,丢到一旁,“这鱼快死了,丢了吧。”
婢女上前来捧起那鱼,弯腰退下。
阿若平见状,再度开口:“陛下——”
这时阿雀进来禀报,“陛下,菱歌姑娘他们回来了!”
迦梨眉目顿时舒展起来,将簪子丢到池子里,“快,让他们寝殿等朕。你们都散了吧,下朝了。”
阿若平见她要走,忙抬袖拦住她,低声道:“迦梨,全国百姓都知道那罗与阿那家勾结谋反,你若不给出态度,恐人心不安呐。”
迦梨抬眸,“老师,我真的不喜欢您用天下、王位来威胁我,我给过老师机会了。”
阿若平一愣,说不准她这话里的意思。
忽地迦梨笑了笑,阴霾散去,“这样吧,明日处死那罗,就在白塔废墟之上,到时让百姓都来观礼,如何?”
她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好歹她答应了。
阿若平点头道:“好,你肯这么想,老师就放心了。”
迦梨展开手臂,像只乳白的蝴蝶飞走了。阿若平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打了个冷颤。
……
菱歌和温泛夜在寝殿等候,见迦梨进来,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
“不必不必,你们俩帮了我一个大忙。”迦梨托住菱歌的手,看着她干净的眼眸,笑道,“我都快想不起嫂子的真正模样了,看你看久了,仿佛你才是我真正的嫂子呢。”
她眼眸往温泛夜身上斜了一下,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看来你们在王陵下遇到了一些事。”
没有犄角和白发的温泛夜更像那个人了,若双眸也漆黑就更好了。
菱歌挠了挠下颌线,赧然道:“陛下,那只是一场梦。”
迦梨将目光收回,“是啊,我只恨在梦里不能亲手杀了他,不过我会记得你帮我杀了他的。”
她牵着菱歌的手,坐到一旁的长榻,“你们都是九洲台的修士,杀了同门,你心里没有一点负担吗?”
温泛夜闻言皱了皱眉。
小黑还在默默流哈喇子,他的心上人可真好看啊,但听到这话,他也觉得哪里怪怪的,“陛下怎么这么问,都说了是假的。”
菱歌一怔,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温泛夜打断她们的对话,“陛下,听说那罗被关到牢里了?”
“是啊,老师逼我杀他,我没有办法,只好明日在白塔处死他。可惜了,不管怎么说那罗都是我弟弟,他要是死了,我在这世上就一身孑然了。”
本应是很难过的事,她却带着笑意说出来,像谈论什么奇闻异事。
“阿雀,去宣阿舍坦校尉,不,先下一道旨,擢阿舍坦为大将军,宣大将军进宫觐见。”
阿雀唱喏,退下了。
“对了,你们拿到钥匙了吗?”迦梨问。
菱歌取出牙花,“我还没拿到那罗手里的那部分,不过我拿到了大王子的牙花。”
迦梨拈着牙花,端详了一会儿,收入怀中,“还差一部分,等你们都找齐了,就可以打开去归墟的通路。”
“最后一部分在那罗的大拇指上。”菱歌说,“陛下,你能安排我们去见见他吗?”
迦梨莞尔,“当然可以,不过老师的门生遍布朝野,这要是被他知道了,免不得说教一顿,只能你一人打扮成婢女去送饭。”
温泛夜对小黑说:“小黑,你觉不觉得女王很奇怪?”
小黑:“哪里奇怪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啊!”
温泛夜:“……”
他终于发觉小黑不对劲,“小黑,你怎么了?”
小黑闭口不言,心虚得很。
回偏殿之前,菱歌还去看了看李三。李三一直没醒,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了,光是看着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菱歌俯身想听一听李三的心跳,温泛夜揽过她的肩,“我来。”
李三心跳平稳,胸前拳头那般大的血洞也愈合了。
迦梨走近前来,“也许他只是沉浸在梦里,不肯醒来。”
“那会有生命危险吗?”菱歌担心道。
“当然不会,也许再过一阵子他就醒了。”
阿雀进来禀报,阿舍坦已在寝殿外等候。
迦梨让她带菱歌去换一身衣裳,以她之名到牢里探视那罗。
温泛夜和菱歌一同回去。
长廊上,迦梨看着他俩相伴离开的背影,久久出神。直至阿舍坦上前拱手,“见过陛下。”
她眼里的温度霎时冷了下去,“阿舍坦将军,明日处死那罗,便由你做那刽子手吧。”
……
菱歌谢过阿雀,捧着衣服走到屏风后面。
温泛夜坐到床上,突如其来的震动把吐出舌头,流哈喇子睡大觉的三尾狰吵醒了。
它不满地坐起来,尾巴耷拉着,“你吵到我睡觉了!”
“小黑为什么对女王陛下的态度那么奇怪?”他开门见山。
小黑内心呐喊:三尾,我们可是难兄难弟啊,这两个家伙抛下我们的时候,我和你朝夕相伴,你可不能出卖我啊!
三尾狰乐了,“你不知道?哈哈哈,笑死我了!”
它先捧住肚子,在床上笑到打滚,才说出实情:“小黑第一次扮成婢女,去了一趟女王宫殿,就说喜欢上她了,她就是小黑的心、上、人。”
三尾狰故意一字一字地念。
如果现在有个坑,小黑一定先把三尾狰踹进去,再自己跳进去,埋起来。
温泛夜一时无语,“小黑,你看见什么了,怎么就喜欢女王了?”
小黑结巴着解释道,“我,我当时看到她在读信,那些信都装在许多个玻璃瓶子里,藏在那面很大的铜镜后面。然后她一边读,一边哭,我看到她的眼泪啊,我心里就突突,突突个没完,我觉得,我沦陷进去了。”
温泛夜:“……”
三尾狰津津乐道,“他说什么?说出来分享给我开心一下。”
温泛夜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小黑让他足够无语了。
三尾狰哦了一声,“他是不是说,他的心突突,突突,然后沦陷进去了?”
温泛夜扬眉,“你怎么知道?”
三尾狰:“哎哟,他每一次去,回来都要重复这句话。我是天天听啊,听得我耳垢都出来了。以后别叫他小黑了,叫他突突吧。”
小黑怒不可遏:“阿夜,让我出去,我要把三尾的尾巴都打成结!”
三尾狰仿佛听到他说的话,一条尾巴用两腿夹住,剩余两条捧在怀里,“他是不是想给我尾巴打结?我跟你说啊,上次我笑他的时候,他就半夜甘了这缺德事儿!你们不是一体双魂吗?你管管他啊!”
“不是魂魄。”温泛夜解释道,“小黑不是魂魄。”
“那他是什么?既然你化身水偶,他还能留在这身体里,那就说明他和你的精神是分开的,你们应该不属于一个人啊。”
三尾狰无意一番话,像一颗种子,种到温泛夜心里。
这么多年,他以为小黑与他是一个人的两面,毕竟他们出生就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一体双思,也不是一体双魂,那小黑是什么?
菱歌换上了婢女的宫装,头发还披散着。
到现在她还是只会梳团子双髻,本想叫阿雀帮她挽发,温泛夜自告奋勇,“我来吧。”
他做水偶时,要在人前“伺候”菱歌。那罗处心积虑地将他换掉,别的婢女只要看他做得不好,就会挑刺。
只是她们没想到他是如此“聪明伶俐”、“心灵手巧”,看什么都是一遍就会了。
菱歌也习惯了由他拨弄发丝,自然地在梳妆台前坐下。
温泛夜立于她身后,手指抹了一点桂花油,撩起长发。
光影穿透窗棂,斜斜地打在两人身上,拉长了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三尾狰想起了它还是只小羊羔那么大的狰时,在族群里,看阿爸舔阿妈的毛。
它们这群小崽子要是凑过去,阿爸就嘶哑咧嘴,发出嘶嘶声,把它们全赶出去玩泥巴。
不对,它忽然反应过来,骂自己有病啊。
三尾狰盘成一个圆,它要继续睡。
温泛夜为菱歌梳了一个飞天髻,菱歌头一回见这等发式,笑道:“很好看,温泛夜,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他求阿织教他的,一开始是为了应付那罗派来的婢女,后来他主动请求,还学会了画眉花钿,涂脂抹粉。
“我还学了很多,以后每天都给你换一种。”
菱歌回首微笑,“好啊。”
阿雀轻叩殿门,“菱歌姑娘,膳房那边已做好了,可以走了。”
菱歌对温泛夜和三尾狰摆摆手,“等我回来。”
“嗯。”
三尾狰翘起尾巴挥了挥,表示它知道了。
……
那罗是重犯,单独关押在天牢最底层。
他虽落魄了,仍是罗刹海国的公子,女王的弟弟,守卫不敢为难他,将牢房布置得舒舒服服,床榻凭几,软靠卧枕,珍馐美酒,只差温香软玉在怀。
公子脾气不好,连天牢守卫都知道,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放着美食的小案端进牢房。
那罗靠着墙,丝毫不介意他的白袍弄脏了。
脏兮兮的白袍和身下五彩斑斓的锦缎形成鲜明对比。
他撩眸看了眼守卫,“不必了,端出去吧。”
守卫小心翼翼道:“公子,您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还是吃一点吧。大家伙都在等您出去,主持颂神礼呢。”
那罗自嘲地笑了声,“神?神早就抛弃我们了,很多年前。”
他闭上眼,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我想静静呆着。”
守卫躬身退下。
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牢门打开的声音,心想必是那守卫邀功来了,不耐烦道:“我说过我要单独待着,出去。”
“公子。”
听到阿雀说话,那罗霎时睁开眼,看见阿雀身旁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白净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