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温泛夜抬头看去。
是一尊泥塑。
此地庙宇不似凡间那般恢弘，和百姓居住的房屋无异。
木头雕刻的台基放着一尊泥塑，正对着门。
温泛夜进来时天黑着，竟没发现。
他握住一根较粗的火把，走近前去。
火光照亮了泥塑的脸，颜面秀美，栩栩如生。
不知她矗立在这多少年了，色彩早已褪去。右臂也断了，只余拈花的左手。
温泛夜心头却咯噔一下。
这泥塑的衣着打扮和他梦里见到的“仙女”一模一样。
“小黑，你还记得我被银光带走的那晚吗？”
小黑：“当然记得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梦到一条长河，一个仙女在采莲，她的穿着和这泥塑一模一样。”
菱歌跟随晃动的火光，走到温泛夜身边，伸出手触摸泥塑。
她无意间触碰到泥塑的左手，心头萌发出熟悉感。
这只是一个泥塑，怎么会熟悉？菱歌不解。
“喂，你们俩对着个泥塑看什么劲儿啊，我饿了。”三尾狰用尾巴敲木板。
小黑：“也不知方才是谁大惊小怪呢。”
温泛夜回到火堆边，拿出一个食盒。
三尾狰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尝过了才知道凡间的食物那么丰富美味。
温泛夜打开食盒，先递给菱歌。
三尾狰不乐意了，尾巴拍得木板哒哒响。
菱歌算摸清它的脾性了，捧着食盒还没动筷子，朝三尾狰的方向歪了歪头：“要不你先吃？”
三尾狰开心极了：“好！”
菱歌把食盒递过去。
三尾狰整个脑袋埋进食盒里大快朵颐，这一盒铁定没菱歌和温泛夜的份了。
小黑：“诶这丫头，你说说她，自己都还没吃呢怎么就给它了。”
温泛夜又取出一盒，“她应该有这么做的道理。”
果不其然，等三尾狰风卷云残得差不多了，菱歌说：“三尾，今天谢谢你帮了我们，下一次还靠你哦。”
三尾狰抬起脑袋，嘴边全是肉丝。
它懵住了：“哈？”
“你看，你吃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总得干点什么吧。只要你答应我，这一路上和我一起保护温泛夜去归墟，回九洲台之后，我给你弄好多好多好吃的。”
菱歌一本正经地承诺。
三尾狰炸毛：“谁要和你回那烂怂锁灵塔啊！我要去人间！”
“你不想进锁灵塔啊，那也行，我可以跟师兄求情，让你去琳琅幻境待着。”菱歌微笑，“我知道你想去人间，可是你打不过大师兄啊。去了，你还是得回来的。”
三尾狰被扎心了：“……”
小黑快笑死了：“哈哈哈你看它那个表情！”
三尾狰举起食盒，三两下把剩下的肉丝舔干净，丢给温泛夜。
它用尾巴擦了擦嘴，或许是想通了它确实打不过宁昆山，被抓来抓去还不如一直宅在锁灵塔。
“你说的啊，你答应了我的。”它脸上写满不爽。
这丫头看着憨厚，原来是个黑馅儿包子！
“嗯嗯。”菱歌伸出手拉钩，“我们约好了，回九洲台后我天天给你弄吃的。”
三尾狰没有手，就用尾巴勾住她的小拇指，摇了摇。
小黑：“她可真厉害，用几盒吃的就收买了一只‘坐骑’。”
菱歌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呢？小黑觉得她那是大智若愚。
温泛夜：“这三尾狰也不算太坏，还有点笨。”
三尾狰忽然看向他，眯起眼：“你是不是在想，我很笨？”
温泛夜：“……”
小黑：“哈哈。”
“你才笨！”三尾狰倒在木板上，翻个身，用屁股对着温泛夜，闷头大睡。
菱歌也有些发困，没有灵力的她和凡人无异，会累会困会饿。
温泛夜拿出被褥为她盖上，“睡吧，我守夜。”
菱歌抓住他的衣角，“两个时辰后你叫醒我，我来守。”
“嗯。”
他嘴上虽这么应着，并不打算唤醒菱歌。
菱歌合上眼，不多时呼吸平稳，睡梦香甜。
温泛夜坐在她身旁，背后靠着台基。
他抬起头，那断臂仙女正垂眸看着他们，神情悲悯。
……
足以遮天蔽日的抹香鲸在王宫上空盘旋。
一条小鱼仔般的虎鲸掠过它身下，将留影石吐到庭院的喷泉池中。
婢女捞起留影石，疾步走入宫室。
纱幔层层叠叠，白发垂落至台阶下。
蔬果打翻了一地，婢女不经意踩到一颗葡萄，汁液破皮声引来榻上的男子斜睨。
他直起身，手指揩了揩嘴唇上的血，那血沿着喉结流到胸膛，弄脏白色褥子。
身旁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软软垂下。
“拖出去扔了。”
卫兵领命，将死不瞑目的凡人女子丢进地毯，裹起来抬出去。
婢女手捧留影石，跪倒在地：“启禀公子，阿舍校尉遣人送来的留影石。”
甘迦那罗赤着脚，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
婢女承受着无形威严，手指微微颤抖。
那罗伸出修长手指，正要碰到留影石，忽地目光落到婢女脸上，“你怕我？”
婢女：“奴婢不敢。”
“你怕我，是应当的。整个罗刹海国，只有我姐姐不怕我。还有一个人，死太久了，不提也罢。”他淡淡一笑，露出尖锐得能咬破凡人肌肤的犬齿，“我记得你也有姐妹。”
“是，您派去王宫服侍陛下的阿珠是奴婢的姐姐。”
“哦，阿珠啊，她差点没能说动阿姐去观礼。”
那罗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很是惋惜，下一句话却令婢女颤抖如筛。
“阿姐向来不喜欢我弄的颂神礼，她从来不去。所以我早吩咐下去，若阿珠无功而返，就把她和那些凡人放在一起。没想到她成功了，那你可要小心了，那个位置就是留给你们姐妹俩其中一个的。今日不是她，明日可能就是你了。”
和凡人放在一起。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死亡与腐烂不曾参与。
那罗欣赏这无声的恐惧，直到嗅到一股骚味。
锁眉，他一把抓过留影石，“滚下去。”
婢女慌不择路地逃跑。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婢女前来清理水渍。
那罗坐回榻上，催动留影石。
一个画面赫然浮现在他眼前，尘土飞扬，凡人少女回眸一瞥。
那罗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抓。碰到少女的那一刻画面散了，留影石掉落在地。
痛快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冲出，回荡在整个宫室。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就是她！”
……
天亮了，菱歌和温泛夜上路。
他们还是没有坐骑，因为三尾狰答应的是“保护温泛夜”，不是给温泛夜当马骑。
它提议去村子里偷那种奇形怪状的马，被温泛夜拒绝了。
“我们不了解那是什么，万一被他们追踪就不好了。”
菱歌：“也是，这里的动物既然这么与众不同，我们未必能驯服。”
三尾狰撇嘴：“没意思，你俩都这么谨慎，干什么大事儿啊。成大事就得嚣张！等着，我给你们拖一只回来！”
小黑：“阿夜，拦住它！”
三尾狰速度极快，从温泛夜手下溜走。
温泛夜怕它把罗刹引过来，便带着菱歌躲到废墟里。
不多时三尾狰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它的屁股上有一个马蹄印，“它踹我！”
菱歌问：“它怎么了？”
温泛夜忍俊不禁：“它没抓到马，反而被马踹了屁股，留个巴掌大的马蹄印。”
菱歌也忍不住笑了。
三尾狰恼得想钻进洞里，那马力气又大，嗓门更大，踹了它一脚就开始吭哧吭哧瞎喊。
“似乎普通罗刹没有马，那些马都是卫兵的。”温泛夜正色，“你惊动了卫兵？”
“没有，我被那马踢了，确实有人来了，我就把一只鸡丢了过去。那鸡啊也特别难看，我吃过多少鸡，从没见过那么难看的鸡，鸡踢到了马，马就和鸡打起来了，我躲到旁边，那些罗刹来了之后就数落马，马不高兴就跑了，他们就去追马了。诶，诶你俩等等我啊，走那么快干嘛！”
……
越接近迦叶，大路两旁的树木越茂盛，村庄越繁荣。
菱歌和温泛夜白天赶路，夜晚找地方休息。
话太密的三尾狰又表示不解，白天容易遇到罗刹，为什么不在晚上赶路。
菱歌解释，因为他们不知道夜晚的罗刹海国是什么情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赖火把照明的夜晚并不比白天安全多少。
不过他们确实没有被盘查，这一路上遇到的基本是罗刹百姓，卫兵一般都在村里。
这很奇怪，凡间捉拿钦犯，会在村庄和小城入口设下阻碍。
本应是好事，菱歌却觉得他们像瓮中的鳖。
这样才能解释猎人为什么不行动。
“明天就能到迦叶了。”温泛夜看了看暗下来的天，“我们找个地方生火吧。”
因离迦叶近的地方人烟多，不像最开始在阿迪提附近有废弃村庄，两人不得不宿在树下。
三尾狰吃饱喝足，尾巴搭在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小腹朝上呼呼大睡。
菱歌的眼睛好得差不多，从什么也看不见到现在像蒙了一层面纱。
她看着三尾狰那软肚皮，突发奇想，飞快地用手揉了一下。
“咯咯咯！”
菱歌睁圆眼，三尾狰的肚子怎么会像鸡一样叫呢？
她又揉了一下，又快又准。
“咯咯咯！”
“温泛夜，不好了，三尾狰的肚子里有鸡！”菱歌对旁边的温泛夜说。
温泛夜攥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数一二三，你就跑。”
菱歌不解。
她望向前方，一只硕大的怪鸡被一个罗刹老妇人抱在怀里，她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