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万华殿。
乔歌眉跪在殿前好几个时辰了，期间有弟子过来询问缘由，她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固执地跪着。
宁昆山的剑驭着他落下，衣袂往后一撩尽显潇洒。
他皱着眉：“五师妹，你若要去凡间历练便尽管去，别在这里跪着了。”
“我不要历练。”乔歌眉双目如死灰，死灰里有一把火，她固执地看向宁昆山，“我要剔去仙骨，回人间当一个凡人。”
宁昆山：“不可能，你是九洲台的弟子。你不想来九洲台，当初又为何拜师尊为师？”
“当初并非我本意……”
宁昆山打断道：“不管是不是你本意，你已经是九洲台弟子了。多少凡人想登仙想长生不老，你得到了却不珍惜。凡间有什么比长生还让你留恋的？”
乔歌眉沉默地打量宁昆山，倏地一笑，“修仙修仙，到头来成了仙，却不是人了。大师兄，这世间可有你在乎的？”
“当然有，我是九洲台的大师兄，九洲台的安危，天下的安危，我都在乎。”宁昆山正色道。
乔歌眉直言不讳：“你所谓的在乎就是擒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指着他说是未来魔头，将他囚禁在这直到杀了他？”
宁昆山一怔，染上怒意，“你质疑天启？”
“我只是觉得做人好。”乔歌眉闭上眼，“人有悲悯之心，仙没有。”
“悲悯？悲悯是什么东西。”宁昆山正义凛然，“若无我们，人间早被魑魅魍魉占据，妖魔鬼怪横行。我们对凡人还不够悲悯吗？我们所做的乃是‘大善’。”
“善恶只在一线。”
宁昆山知道他说服不了乔歌眉，真的像夏吹雪所说，她是九洲台弟子却有颗凡人的心。人留得住心留不住，可他也做不了主，褪仙骨离宗门要掌门说了算，“我自幼跟着师尊，是最了解他的人。他说了不可那就是不可，不管你跪多久都没用。师妹，我给你指一条出路，若你能为宗门立一个大功，便有向师尊提要求的权利。”
立功……乔歌眉偶然听见几个弟子在商量提前杀了温泛夜为三界除害，虽然掌门说半年后再杀他。但他们不以为然，认为已经找到魔头就应该早点杀了他以绝后患。宁昆山竟也是这么想的？
乔歌眉抬眼看他，“我不会那么做。”
宁昆山知道她误会了，“不，温泛夜必须半年后死，如果不死在九星连珠之日，百年内还会有下一个魔头出现。他死在那日才能保人间万年太平。”
乔歌眉头一遭听说这件事，“这是师尊说的？”
“这是第二道天启，我将温泛夜抓回来后才得到的。眼下只有师尊，我，你还有二师妹知道，明日早会公之于众。”宁昆山道，“你是不是听到某些急功近利的弟子瞎说了？”
“如果他们今夜去杀温泛夜呢？”
“他被关在锁灵塔第十八层，普通弟子根本进不去，至于我们师兄弟几人不可能这么短视，我相信大家。”
杨韦二人虽人品有瑕却不鲁莽。普通弟子想得到好资源，急于立功，他们俩已经是掌门弟子了，没必要这么做。
宁昆山：“你还想见师尊吗？”
“我跪我的。”乔歌眉很固执，“多谢师兄提点，真有机会我会抓住的。”
宁昆山无言以对。他忽然想到菱歌和乔歌眉走得很近，她会不会也传染了她的固执？转念一想，菱歌一直都很固执，说不准是谁带坏了谁。
天色渐渐暗了。夜幕笼罩九洲台，轻纱般的月光温柔地覆盖仙桥，看上去像通向月宫的路被截断。
温泛夜绝对想不到他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是在九洲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里没有欺负他的村民，也没有窥觊他的人。
菱歌有些犯困，不禁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她突破筑基之前都有睡觉的习惯，整个九洲台数她最“懒散”，别的弟子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打坐修炼，她用来睡觉。她是最快活最舒坦的，或许其他人又羡慕又嫉妒她吧。
虽然宁昆山跟她说突破筑基后就要好好修炼少睡觉，只有凡人才爱睡觉——因为他们在梦里才能得到想要的。而他们已经立于山腰了，伸手就能触摸到峰顶。
所谓峰顶便是跨越仙桥，飞升九重天。
九洲台的弟子们都相信好好修炼，完成天启赋予的任务，维系人间和平，迟早能上达天听，一切就有回报。
小黑：“仙人还需要睡觉？也太丢仙脸了。”
菱歌正在思考睡一会儿还是修炼时，听见一阵不整齐的脚步声。杨照邻和韦庄不知怎么上到第十八层来了。
菱歌面露诧异，她有密钥令牌才能上来，怎么他们也行？
难道令牌失效了，菱歌拿出令牌左右端详。
“师妹。”杨照邻笑着道，看了一眼牢房里的温泛夜，“你一个人看着魔头不害怕吗？”
“不怕啊。”菱歌摇摇头，“三师兄四师兄，你们怎么上来的？”
“我们有二师姐给的护符。”韦庄脱口而出。
菱歌：“二师姐为什么给你们护符？”
不等韦庄说话，杨照邻把她拉到一边，“菱歌，师兄刚从师尊那里知道，这魔头罪大恶极，我们应联手杀了他为民除害。”
韦庄附和道：“没错，我们现在就杀了他，不必等到九星连珠那日。现在杀了他，三界万年无忧，那日杀他才只有百年太平。师尊还是太心软了，得我们当弟子的为他解忧。”
菱歌愣愣的：“什么……”
杨照邻：“彩头是掌门之位，虽然没有你的份，但我们会给你很多好处。你不是想去凡间吗？提前让你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韦庄用护符打开结界。
菱歌反应过来，重生前拦住韦庄，“不行！”
韦庄看向杨照邻：“你都跟她说明白了？”
“说明白了。”杨照邻沉下脸，抽出腰间佩剑，翻转将剑柄对着菱歌，“菱歌，大不了这功劳给你，你杀了他。”
温泛夜被突然闯入的两人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沉着面对。
小黑看明白了：“不是想折磨你就是想杀你，这些人真的是仙吗？心肝比恶霸还黑！”
韦庄道：“杀了他是为三界除害，你可是九洲台弟子啊菱歌，要为大家着想！现在杀了他，万年太平！”
小黑：“怎么又冒出个新说辞了？那毒妇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难道他们不知道？你快解释一下。”
温泛夜却闭紧嘴巴，盯着菱歌的脊背。
杨照邻和韦庄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还搬出宁昆山和乔歌眉。
“若他入魔荼毒生灵，大师兄和五师姐可就惨了，你想看着他们死吗？”
“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当杀了一只为祸人间的魑魅魍魉。”
“菱歌，你犹豫什么？莫非此人比陪伴你这么多年，教导你的师兄师姐更重要吗？”
菱歌！
菱歌动了。右手掌心向上，指尖掐出莲花诀，一条约八尺的长棍显形。那是她的法器，九洲台大多数弟子都使剑，似她这般用棍的少之又少。
菱歌将长棍横在胸前，娇喝道：“不行！”
杨照邻和韦庄俱是一怔，说得口舌发干：“为什么？”
他们以为是没打动菱歌。
谁知菱歌怔了怔，扇子般的睫毛扑闪扑闪，长棍往地上一杵，灵力四溢，“不行就是不行！”
杨照邻：“菱——”
菱歌扬棍，她的棍法灵活，虽然杨照邻的修为比她高，但他没和使棍的修士对过阵，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菱歌放出荷叶飞行器，韦庄猝不及防地被荷叶撞中胸口，踉跄两下退到牢房外。
这可是醍醐亲手为她做的飞行器，韦庄不止被撞了还被醍醐蕴藏在里面的灵压震了一下，头脑发昏。
菱歌把他们都赶出去，反手掏出密钥令牌：“师姐，有人闯牢房！”
杨照邻和韦庄面面相觑，把事情闹大就得不偿失了。
“且慢且慢！”杨照邻连忙打发韦庄下去和看守弟子交涉，自己安抚菱歌道，“菱歌，刚才只是个玩笑，我们不是认真的。”
菱歌困惑：“玩笑？”
“对，玩笑而已。你看我们也没有动他对不对，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杨照邻边说边往楼梯走，“我们这就走了。”
杨照邻本以为菱歌这样的傻子会很好操纵，想不到她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担心菱歌会告诉乔歌眉，到时人尽皆知，便说：“今晚是我们对你的一个考验，看看你能不能看好魔头。你做得很好，别告诉其他人，这是一个秘密考验。”
菱歌挠挠脸蛋，“五师姐也不能说吗？”
“谁都不能说。”杨照邻折返回来跟她拉钩，“拉钩，说出去就是小狗。”
这种哄七岁小孩的办法只有在她身上奏效。
菱歌很迟疑，“可是……”
杨照邻微笑：“你还要什么？”
“我要凡间的食物。”菱歌眨巴眨巴眼，“师兄每天都给我凡间的食物，注意哦，不是糖人那种，是叫花鸡，还有，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反正就是类似的。”
杨照邻满口答应：“好好好！”
菱歌才跟他拉了钩。没过一会儿看守弟子上来了，“师妹，下次别大惊小怪的，师兄们过来看看和闯牢房不是一码事。”
“哦。”菱歌应道。
弟子一走她便热络地询问温泛夜：“你没受伤吧，你没吓到吧？”
温泛夜：“……”
他故意不说事实以试探菱歌，她的表现超出他想象。
如果他是菱歌，一边是相处十几年的师兄，一边是刚刚认识的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师兄那边。
她为什么能那么坚定地说出“不行”……
菱歌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被吓着了，她安慰道：“你别害怕，我答应过你会保护你，我很厉害的。”
她拍了拍胸脯，用力过度拍疼了又揉了揉。
这时温泛夜开口了：“你为什么不听他们的？”
菱歌脸上写着“这需要思考吗”，她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听？”
“天启说我会入魔。”
“可是这是还没发生的事，你现在没有入魔啊，如果我能保护好你，你肯定不会入魔啊。”
她一脸理所当然。
温泛夜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又道：“你答应了他不告诉别人。”
“我没有答应三师兄啊，我没有说‘好’，我说了‘可是’，所以我可以告诉二师姐。”菱歌说，“不过三师兄说会给我带凡间的食物，所以我要悄悄的告诉二师姐，不让三师兄知道我告诉了二师姐。”
温泛夜：“……”
一直没冒泡的小黑发出哈哈哈笑声，“太绝了！我们还说她是傻子，没想到她是大智若愚！”
“他们骗了你。”温泛夜这才把他从夏吹雪那里听到的告诉她。
寻常人会多想一点，哪怕反应迟钝了些，也会疑惑温泛夜为什么方才不说。但菱歌只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三师兄和四师兄误会了啊！”
“为什么要提那个要求？”他不明白菱歌为什么跟杨照邻要吃的。
菱歌看着他：“给你的啊。”
她怕温泛夜不够吃，现在除了陆明会给的还有杨照邻给的，他一定不会饿着了。
温泛夜不说话了。
说心底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只会是自己骗自己。自婆婆死后再也没有对他这么好的人了，好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全心全意的人，坏的是这个人和迫害他的人是同一阵营的。
不。温泛夜，你清醒一点。她如果真的对你好就应该放你走，你要的是自由不是区区一点食物。就算再久没有感觉到温暖，也不能被一点点光蒙蔽。
小黑也有些良心不安，但温泛夜说得对，他们是囚笼里的鸟，是砧板上的肉。正因菱歌对他好才能利用她，没什么好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