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真假
阮洛跌跌撞撞推门走出去。
门外月光如泄,那些为他铺满的玫瑰仍在夜风里悄然摇晃,那些为他点亮的水晶灯仍在黑暗里溢彩流光。
阮洛仰脸看着眼前的一切。
夜色寂寂秋虫唧唧,月光落满他的肩头,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看了会儿,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走过明灯走过花园,朝一条掩藏在黑暗里的窄径行去。
窄径的尽头,是地下室。
傅瑜眼睛轻轻眯起,一瞬不瞬地凝望阮洛决绝的背影。
他对女佣摆了摆手示意女佣退下,而后迈开长腿,不远不近地追了上去。
十分钟后,阮洛站在地下室阴风涔涔的门外。
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竟然泄着一丝光。
阮洛走到门外浑身就已经发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被锁链勒紧后,骨肉分离的痛,喉咙也像是被人攥住了,他要拼命调整呼吸才不至于喉腔痉挛窒息。
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要靠近。”
“会死在那里。”
但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怕什么?”
“怕看到真相?”
“怕看到玫瑰是假的明灯是假的来自他的温柔全是假的,只有冰冷的地下室——才是真的?”
阮洛嘴唇苍白颤抖。
他在门外大口喘了会儿气,终于跌跌撞撞地推门冲进去。
可踏进去的那一刻,阮洛突然睁大眼睛愣住了——
记忆里本该暗如深渊的漫长甬道,竟变成了暖光盈壁的明灯道。
曾经在脚下遍布的玻璃碎片也不复存在,铺上了毛绒绒的松软地毯。
阮洛踩着松软的地毯,呆呆地走过甬道,迟疑着推开一扇扇紧闭的暗门。
刑罚室里,满墙的锁链、皮鞭不见了踪影,变成了葡萄酒窖。
电击室里,电击床和电击椅也找不到了,全部变成了伏特加柜。
……
阮洛推开一间间门,一间间都变成了酒窖。
最后,阮洛推开了囚禁他三年的休息室。
三年间,他在这间阴暗潮湿的休息室里,受虐濒死过好多好多次。休息室里,有被砸碎的钢琴,有永远暖不热的铁床,有盘满倒刺的锁链……
阮洛炸着浑身汗毛推开门的时候,却只看见满眼五彩斑斓的梦幻——
水晶装点的银河天顶、黑色的厚绒地毯,墙上攀爬的粉红蔷薇、墙壁上仿古的撞色钻石灯……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子的两个对岸是蔷薇攀爬的秋千。
空间不大却温馨浪漫,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隐约的龙舌兰酒味。
“饮酒室……”
阮洛神情迷茫低喃。
“怎么会,怎么会……坏掉的琴呢,锁链呢……”
阮洛的
视线被桌上放着的一支银色玫瑰吸引。
他行尸走肉一样在秋千上坐下,拾起那朵玫瑰。
他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抽空了所有心绪。
大脑里整片整片地空白。
嘴里喃喃:“真实的……哪去了呢……()”
他低头呆愣地盯着那朵银色的、不知材质的永生玫瑰:哪去了呢……看不到,摸不着了……手里,手里的是,是玫瑰……()_[(()”
阮洛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一秒和从前那三年,哪一刻更像是梦。
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满室温度偏暖的龙舌兰味丝丝缕缕把他浸透了,他才放松了一些。
慢慢靠在秋千上,仰头看天顶的星星灯。
“怎么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
“好的,不好的。”
“都远去了。”
“远去了……”
阮洛像是一个醉酒的人,在秋千上小幅度摇摇晃晃低语着。
直到颤抖的眼睫垂下遮住迷茫的眼。
直到紊乱的呼吸变得均匀。
直到,彻底睡着了。
就在阮洛绵软的身子往宽阔的秋千椅面上歪下去时,傅瑜的怀抱接住了他。
傅瑜低头端详阮洛很久,眼神暗沉的不像话。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阮洛眼角的湿痕,把人打横抱在怀里,出了地下室。
阮洛这些天一直都睡不好,到了华国更是状态愈下浑身发冷,手指头都没有捂热过。
可是这会儿,他忽觉身体温暖起来,像是被一团滚烫但不会伤害他的火焰给包裹住了。
而且,鼻尖的龙舌兰味一度让他产生一种,他正在离傅瑜很近的错觉。
直到冰凉的唇畔像是被风拂过一片炙热的花瓣,在迷迷糊糊里激起一股酥酥痒痒的战栗,阮洛虚弱地掀了掀眼皮。
接着,阮洛半眯起的眼睛就阖不上了。
他真的看见了傅瑜。
阮洛的神智稍稍回笼了一些,然而视线还没有完整聚焦。
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他回到了别墅三楼自己的房间,此刻正躺在床上,而傅瑜,似乎正在放下他。
阮洛此刻理智不多,全是本能。
他伸手去抓傅瑜的袖子,手指不知道怎么回事软绵绵提不起劲,抓也抓不住,急的小声喊:“傅瑜!”
“是我。”
听到傅瑜的声音,阮洛的心跳莫名砰砰加快了速度。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又哑又颤,还哽了一下。
听起来就像是小猫的呜咽:“傅瑜!”
“我在听。”
不知道是不是阮洛的错觉,他觉得傅瑜第二次的回应比第一次更低,更温和。
阮洛抓住这一份温和,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傅瑜,我们离婚以后,你会很快再婚么?”
“……”
没听到傅瑜的回答阮洛就在傅瑜衣服上胡乱地抓:“傅瑜
() 我们明天先不要离婚好不好。”
“不离婚怎么给你自由。”
阮洛说话的时候着急的语无伦次:“就先当做(),当做已经离婚了()[(),等等我,再等等我,让我准备好。”
“……”
“好不好傅瑜好不好?”
“好,先睡。”
阮洛恢复了一些力气,拽着傅瑜的袖子不撒手:“傅瑜我明天早上醒来还能看到你么?”
“明天早上可以看到我。”
“那后天呢?”
阮洛的理智已经被不安的情绪褫夺。
他迫切想要在傅瑜嘴里听到一些能够证明傅瑜不会在他生命里消失的证词,就像从前他这么问傅瑜,傅瑜给予他想要的安全感一样。
这种迫切的情绪,迫使阮洛紧紧攥着傅瑜的衣袖以至于有些失控。
而后他听见傅瑜叹了一声:“也许吧。”
也许吧,怎么会是也许吧。
就在阮洛愣神的时候,傅瑜提醒:“阮先生,该松手了。”
阮洛浑身一滞,整个人就这么和傅瑜僵持了半分钟后,他低头,松开了手。
整个人像是泄出了浑身全部力气,连再次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似做出最后挣扎:“睡不着。”
空气沉默了一分钟。
他听到傅瑜脚步声轻轻响起,走远:“我给你点安神香,很快就会睡着了。我走了,给你留盏夜灯。”
听到关门声的那刻,阮洛紧紧抓着枕头一角,咬着下唇死死克制自己不要掉眼泪也不要出声。
傅瑜回到卧室后,抽了一根烟。
索性拉开抽屉吞了一粒保心丸,还是心疼的喘不过气。
一颗心脏细细密密的持续钝痛,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子狠狠地绞弄。
他给宋祈打电话:“我去哄他睡个觉,不会前功尽弃疗效反噬吧。”
宋祈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千万别去!你刚才信息说他要延迟离婚,说明这个方法简直对症下药,效果太好了!老板,你平时对自己对别人那么狠,把这种狠心分给阮洛千分之一都够他用了,别心软!吃药哪有不苦的?打针哪有不痛的?”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叩,叩叩。
只有三声,能听出敲门的人畏畏缩缩犹犹豫豫,敲完之后甚至不敢在敲,在黑暗的门廊里孤独等待。
傅瑜眸色一沉,按了电话,起身拉开门。
门外,阮洛仰起头,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看傅瑜:“傅先生,对不起,我有些害怕,请问我能不能在你房间里睡一夜。”
卧室的灯流泻在阮洛柔软的发梢上,在他被宽大睡衣遮不住的白皙肩膀上,在他因哽咽而明暗变幻的锁骨上。
傅瑜的指甲都嵌进了手心的肉里,他低头看着阮洛,看着在他面前这么小一个,随便按进怀里就能把他好好保护起来的阮洛,喉头滑动,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阮洛说着说着,嗓子里发出很小声的呜咽:“就一夜,最后一夜。可以放,放三八线,我不会过界,我也不会发出声音打扰你,我不会……”
阮洛还没说完,傅瑜一把将他从门廊的黑暗里拽进屋内灯火葳蕤的世界。
傅瑜把阮洛紧紧摁在怀抱里。
过了半分钟才松开手,伸手擦拭阮洛的眼角,声音低沉:“不哭了,想睡就睡。”
傅瑜伸手把阮洛抱在怀里,放在他的大床上,蹲下身给阮洛脱鞋子。
傅瑜抬头紧紧地看着阮洛,温声道:“这样还会不会害怕?”
阮洛抽了抽鼻子,摇了摇头,眼里的泪水砸在傅瑜的手臂上,差点把傅瑜的心尖给砸出坑来。
傅瑜在心道,见他妈的鬼去吧宋祈,小孩打针疼了还有人揉,吃药苦了还有人给糖甜甜嘴呢,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崽崽,生病疗愈的过程怎么就不可以被他哄一哄了?
傅瑜起身坐在阮洛身边,用指腹给阮洛又擦了遍眼角,而后伸手把阮洛整个冰凉的身子搂进他温热的怀里,一只手轻按着阮洛的后脑,一只手在阮洛背脊上轻拍安抚:“那今晚,还抱着洛洛睡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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