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药无敌
那是奚琴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欢快热烈的曲风与阴寒雨夜格格不入。
乐声中带有灵力,与泪妖的攻击相抗。
泪妖没想到谷问柳还有帮手藏在暗处,愣了一下,动作稍缓。
她这一慢不要紧,却给对方留了个破绽。
虽说雨幕还是掩盖了泪妖所在之处,妖气却令她暴露无疑。
哭声势弱,谷问柳趁机挥刀向妖气最浓重处劈去。
一击若中,泪妖必死。
可惜,她不愧为上过奇妖册的大妖,反应极快,瞬间避开了。
龙羽擦过,只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痕,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背。
那伤不算深,却极长,渗出的血液与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指尖滴下。
四周湿漉漉的水汽带了一丝血腥味,隐隐有熟悉的气息隐匿在其中。
谷问柳冷然道:“你和魔族定了血契?”
“呵呵……”她妖冶诡异的声音混在雨声和哭声中,飘忽却清晰,“若非你们天机宗的臭道士逼迫,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你认识我?”
“你们这股讨厌的气息,真是令我永生难忘!”
“……你的主人是谁?”
“你在害怕?”她沙哑的嗓音里流露出疯狂的欣喜,“你居然也会害怕!哈哈哈……”
哭声、笑声、雨声、风声、乐声,还有……心跳声。
细密雨幕织就的牢笼将谷问柳困在方寸之地,令他寸步难行。
向来古井无波的心狂跳不止。
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就是幽荧剑的魔气,不会错。
泪妖的主人就是林皓玄。
纵凶伤人,他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乐声到了高潮处,泪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龙羽血不沾刃,仍是雪光一片。
谷问柳早就把伞扔开了,从头湿到脚,青衫贴在身上,不停地滴水。
他封闭了五感,只凭借妖气确定泪妖的位置。
这实在是个好方法。
泪妖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瞬时移动,她虚弱地倒在地上,看着提刀的人愈来愈近。
云开雨散,乐声隐退,地上的积水映着月光,照出一人一妖的倒影。
“你……你饶了我,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
白光一闪,她住了口,悄无声息地垂下头,化为一滴泪。
这是她的本体,一滴怨恨之泪。
杀人偿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谷问柳拿出一个小瓷瓶将泪珠装起来,抬眸看了看天边。
那位暗中相助的神秘人已然离开了,看来无意现身。
罢了,世间多奇人,未必个个都有缘相识。
……
木逢春在门口守着结界,分毫不敢懈怠。
有人保护,里面的姑娘们也没再听到幽儿的哭泣,胆子逐渐大起来,开始聊天转移注意力。
话题已经从“春花仙君”一路狂奔,讨论到了昨夜在她们面前上演“情趣”的两人究竟是爱而不得还是两情相悦。
“你们没听到那位黑衣公子称另一位‘师尊’吗?他一定很喜欢那位柳仙君!”
“可惜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怎么知道柳仙君不是不好意思?”
“看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啊,而且,我们给他喂酒的时候他可没不好意思过。”
“唉,看着冷冰冰的,却对青楼这么熟悉。”
“……黑衣公子还挨打了,真可怜。”
“可是再喜欢也不能强迫别人吧!”
“……”
“还是雾隐仙尊和林仙君感情好,从来不打架。”
“你们……”木逢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再小声我也能听到的,慎言。”
雾隐长老为了不暴露身份自称姓柳,他应该想不到“柳仙君”会被拿来和话本里的“自己”作比较吧?
木逢春越想越觉得离谱,哭笑不得。
这场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完全停了。
保护着屋子的结界被撤掉,谷问柳正站在门外。
雪色的发稍还在滴水,衣衫尽湿,满脸肃杀之气。
木逢春道:“那个……您抓到那妖精了吗?”
“杀了。”谷问柳把小瓷瓶给他看,“是泪妖。”
“泪妖?”木逢春惊讶道,“我还只在书上看见过呢!”
传说泪妖长相奇特,他暗地里惋惜无缘得见,转念一想,又道:“杀了也好,这东西生来就靠吸人为食,不可不除。”
“辛苦了,”谷问柳道,“把这个吃了。”
木逢春笑道:“晚辈有什么辛苦的?您才是真的辛苦。”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丹药接过来吃下,长辈所赐,推三阻四未免小家子气。
吃完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东西呀?”
“吐真丹,”谷问柳道,“加了点料,不许告诉外人你见过我们,否则……”
“否,否则如何?”
“你应当不想亲口告诉他们春花仙君是谁吧?”
“晚辈保证守口如瓶!”方慕源捂着嘴,欲哭无泪。
阿源啊,你师尊真的太坏了!
……
谷问柳回了客栈,在房间门口发现一串脚印。
是一串湿脚印,看痕迹,应该是在他房间门口停顿片刻没进去,又离开了。
他顺着离开的脚印走到隔壁房门前。
门窗紧闭,烛光透过窗纸,朦胧柔和。
突然,一道水箭穿破窗纸激射而来。
谷问柳偏头避过,水箭势如破竹,在他身后的廊柱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不再迟疑,推门进去。
屋内有个屏风。
屏风上搭着一套黑衣,衣角沾了暗香,甜暖缱绻,与繁花楼姑娘们惯用的香如出一辙。
屏风后,水声阵阵,人影晃动,热气蒸腾。
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师尊,擅闯他人房间可不是君子所为。”
“你昨夜去了何处?”
“难得,师尊这么关心我。”
“繁花楼死人了。”
“你怀疑我?”
小瓷瓶越过屏风,“嗵”地一声砸入水中。
谷问柳道:“我想不出不怀疑你的理由。”
“哗——”
屏风后的身影忽然站起来,挡在二人之间的屏风轰然倒地。
浴桶里水波荡漾,泼湿半扇屏风,林皓玄赤身裸体站在其中,毫不遮掩。
……越发不知羞耻了!
谷问柳侧身,垂眸看着桌上的一盏烛火。
“师尊,想看就看嘛,不收钱。”又是那种故意恶心人的语调。
谷问柳冷若冰霜:“要么穿好衣服,要么就滚回浴桶里去!”
“师尊淋了雨?”对方仍旧嬉皮笑脸,“不如与弟子共浴,也好防范染上风寒。”
修仙之人身强体健,怎会淋点雨就生病?
林皓玄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恶心他的机会。
“我在和你说正事!”谷问柳咬牙。
“关心师尊难道不算正事吗?”
“泪妖是不是你派去杀人的?”
两声疑问同时出口,内容却天差地别。
答非所问。
问非所答。
良久,林皓玄嗤笑一声:“师尊心中已有决断,何必多此一问?”
“只要你否认,”谷问柳道,“为师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烛芯太长,噼啪一声爆出火花,分作两股,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
谷问柳执起小剪,剪去多余的烛芯。
烛火复明,他清癯的轮廓逐渐清晰,眼底映着光,很亮。
“不必了,”林皓玄取出干净衣服,一件件穿好,“人是我杀的,师尊想清理门户就尽管来吧,反正我们之间也只能有这点联系了。”
“客官,”外面有人敲门,“浴桶已经按您吩咐放到隔壁去了。”
“好,知道了。”林皓玄用灵力弄干垂落的发丝,随手扎起来。
谷问柳转头看他:“你监视我?”
如果不是随时监视,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淋了雨需要沐浴的?还能提前安排得这么准时?
“这话说得难听,”林皓玄道,“我就不能是爱慕你吗?”
“你一定要这样吗?”
“不这样,又能怎样?”
林皓玄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半分被幽荧剑控制的迹象。
昨天那个满脸魔纹邪狞阴狠的人仿佛只是谷问柳臆想出来的假象。
可湿热麻痒的感觉犹在唇畔,他已经不敢相信这一点平静了。
林皓玄的正常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月亮,看起来完整,却永远捞不到。
想控制一个天赋强大的魔族太难,更别说,谷问柳想做的远不止如此。
他是想把他带回正道上的。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滥杀无辜就要偿命,不得有例外。
即使这是自己的徒弟。
即使自己不一定能敌得过他。
“你想杀我。”林皓玄那双鸳鸯眼与他对视,肯定道。
“我……”
“正好,这些日子本座也演够尊师重道的戏码了,还是应该把你关起来,只能见我一个人。”
“痴心妄想!”谷问柳冷哼。
“你看,只有这样你才会时时刻刻记挂着我,”林皓玄又搬出那套歪理,“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是要不开心的,各凭本事吧,我输了任你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输了就跟我回幽荧宫。”
他大概以为自己很讲道理,是一个有品格的魔族,等着谷问柳同意他的约战。
……果然骨子里还是个疯子。
无论谁输谁赢,谷问柳此生都会带着摆脱不了的阴影,难登大道。
再怎么无情,他也不可能轻松地亲手杀掉自己的徒弟。
林皓玄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这样确实能让谷问柳长长久久地记着他。
可是代价太沉重了,他不仅自己堕入地狱,还要拉着无辜之人一起陪葬。
谷问柳道:“我们出去打。”
“师尊不如先去沐浴梳洗一番,”林皓玄道,“本座不想胜之不武。”
不谈实力,两人现在的状态也是天差地别。
“也好,”谷问柳点点头,“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
“这样吧,为师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谷问柳挑眉,猛然抽出一条捆仙索,趁着林皓玄没反应过来,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林皓玄道,“师尊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
“更与众不同的是我就喜欢胜之不武,”谷问柳拿起烛台放在他鼻子下面轻晃几下,“你不会觉得我刚才真的在剪烛芯吧?”
一丝几乎淡不可闻的香气随着烛火的跳动萦绕在鼻尖。
林皓玄用力睁大眼,还是腿一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