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真的是在看我吗
厨房的右手边，那间原本应该紧闭着门的卧室此时敞开着。
卧室内不大，左手边是一张床，正对着门是一张书桌，桌上摆着老人的照片和香炉。
夏理就跪在桌前。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夏理缓缓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哥，江少，你们怎么来了？”
沈谦然张口，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犹豫再三后抬手拍拍夏理的肩膀道：“应该来的……节哀。”
他走上前，从桌上拿起香，用一旁的蜡烛点燃，毕恭毕敬地鞠躬后，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四人沉默半晌，金哥拉着两人走到远离卧室的客厅，叹口气说道：“唉，刚才那句话算是这小子这两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你们看，饭都没吃。”
沈谦然顺着金哥的话看向客厅内的小小茶几，上面乱七八糟摆着不少纸杯，有几个里面堆满了烟头。
茶几的一侧放着不少打包盒，想必就是金哥给夏理打包的饭，丝毫未动。
沈谦然低下头捏捏眉心，压制住心中的异样感觉，说道：“金哥，你先收拾收拾桌子吧，我去劝他吃饭。”
回到卧室内，夏理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桌前。眼睛盯着桌上老人的照片。充满红血丝的眼睛中反射着蜡烛的光芒，却无任何生气。
沈谦然原本在踏进卧室前想好了要说什么，却在这一瞬间忘了个精光，只能半蹲在夏理身边，抬手按着他的肩膀。
老人的照片似乎是在身体健康时照的，尽管抿着嘴角略显严肃，眼神却依稀能看出几分柔和。
夏理与他的姥姥长相也有几分相似，此刻紧绷着的嘴角便如出一辙。
片刻后，夏理终于垂下了脑袋，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道：“然哥，你们回去吧，还有金哥。我没事的。”
沈谦然见夏理愿意说话了，心中才微微松了些许，放缓声音劝道：“那先去吃饭好吗？我们还等你回去呢，没有你，感觉少了些什么。”
夏理垂着眼睛，喉结滚动，轻轻点了点头，打算从地上站起身来。
只是久跪让他的双腿早已发麻，微微用力便身形一晃向着一侧歪了过去，沈谦然急忙伸手扶住他。
待夏理缓好后，沈谦然扶着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茶几已经被收拾干净，下午没有动的饭菜也被金哥用微波炉热好放在了夏理面前。
夏理握着筷子，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才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而后俯下身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
“慢点，慢点，别急。”金哥坐在夏理身侧，给夏理的水杯倒满，又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夏理没有吃别的菜，只盯着眼前一盘红烧肉吃着，直到餐盒空了，又握着筷子静静坐在沙发上不动。
半晌，夏理忽然说道：“其实我不爱吃红烧肉，但是我姥姥经常做。”
夏理忽然说话，三人都是一愣，但并没有接话，只等着夏理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她是做给我妈妈的。因为每次红烧肉做好了，姥姥总会挑出来其中最好的，放在妈妈的照片前。我只能吃那些太肥或者太瘦的。”
夏理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不爱吃，只是……只是，我好像是在和一个离开很久的人置气，因为我不是我姥姥最在乎的人。”
“所以那时我总是和她赌气，只要是她做的，我就是不吃，一口也不吃。但是在外面，我总是忍不住去吃红烧肉。”
“我也不明白我这是为什么，好像一直在假装我不在乎她，我不在乎她给我的一切。”
“姥姥，她是打过我，但是那是因为，因为我说我妈妈活该……”
夏理又笑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我受够了别人叫我没爸妈的小孩，我受够了那些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但是我好像忽略了，姥姥她，比我更早承受这一切。”
“那次她是真的伤心了吧，打我打的很用力，扫帚都打断了，但我就是不道歉。现在想想，我那些话何尝不是在她心里扎刀子，一个字，扎一把刀子。”
“所以她不是意外滑到导致的瘫痪，是被我气的。其实那天，她起了个大早不是为了去超市抢便宜的菜，而是去给我买汉堡……”
夏理的声音哽咽了：“……她只知道那时的小孩都喜欢吃汉堡，她只知道我没有吃过……”
“我那天听到她摔倒的声音了，我醒着，却没有去看。等我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她就趴在门口，买回来的汉堡滚了一地。”
“等手术结束后，医生告诉我和舅舅她再也站不起来了，舅舅在医院就打了我一顿。我没有觉得身上疼，甚至没有舅舅发酒疯时打我打的疼。”
“我的心很疼……”
“医药费太贵了，我们只能把姥姥接回家。一开始，姥姥还能说话，她还愿意和我说话。”
“直到有一次，她问我说，小理，去给你妈妈，上柱香好吗？”
夏理眼中的泪水再也含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我真混蛋啊，我说我不愿意。我哪怕当时不说话也好啊。”
“从那以后，姥姥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一句话都没有。”
“没人的时候，她就歪着脑袋看我妈妈的照片。我在的时候，她就静静地看着我，就只是看着我。”
“姥姥她，真的是在看我吗？”
“她看的究竟是我，还是我那被毁了一辈子，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匆匆离去的妈妈。或者是我那从未谋面，却毁了三代人的父亲？”
“昨天早晨我离开的时候，姥姥她一直在看着我，我为什么就不再好好看她一眼呢？”
“我甚至昨天都没有哭……”
夏理的声音渐渐消失，将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间，无声哭泣。
直至深夜，夏理有金哥照看，沈谦然和江明熙才走出夏理家，回到巷子外的车上。
两人沉默不语。
许久，江明熙打破了寂静：“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