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这是一张腐烂发酵的脸,五官几乎要被磨平了,像是融化的蜡烛一样黏在一起,如果不从衣物判断,根本找不出半点秃顶男人的影子。
感受到晏珩的接近,它不安地往后蠕动着,血肉模糊的嘴大张着,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是昨天那老哥吧,我——”黎川好不容易吐完一波,进来时就见晏珩用筷子挑开了那东西腐烂的眼皮……
“卧槽。”
黎川当即又是一阵反胃,这次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他干呕了一会儿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得疼,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忍住恶心重新进屋。
“这就是昨天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老哥吧,”黎川视线落在别的地方,只用余光斜觑着地上的东西,“他是不是上午就在天花板上面啊!”
晏珩还低头研究着,随意“嗯”了一声。
黎川不解:“那你之前怎么没说,当时人多……”
“为什么要说?”晏珩说,“人多人少有区别吗?”
“……”黎川心说那是你才忍得住,当时换任何一个人上去,探头一看发现天花板中藏着这么个玩意儿肯定都憋不住,也就晏珩还能面无表情地扯谎。
地上那东西似乎很害怕他们,它看不见,耳朵倒是还在,正凭借声音拼命地想要远离两人。
黎川实在不明白他晏哥留着这么个玩意儿是什么意思,趁白天人多大家一起捆了不好吗?
他想不明白,便自己凑近了去看。
“这……”黎川愣在原地,支吾着:“这和我们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东西好像,那我们之前遇到的……”
村民从没去过山下,栈道上那些东西的真实身份昭然若揭——
那都是在他们之前的玩家。
黎川不适感再次上涌,眼睁睁看着同类变成这样的玩家任谁都不会好受,他这时再目睹晏珩面无表情地研究对方,心中一股恶寒,甚至于感到恐惧。
晏珩站起了身,随手扔了筷子。
他因为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这才任凭异化的秃顶男人藏在阁楼中,可他并没能从秃顶男人的眼中找出什么来,尽管对方瞳仁中一片浑浊,但他眼球上没有和npc一样标记。
早上晏珩发现它时,它缩在角落颤抖个不停,那一地的痕迹根本不是外来物留下的,而是它自己逃脱时造成的,它的样子和行动都表明它正经受极大的恐惧。
可是它在恐惧什么呢?
如果npc是因为受了诅咒而生了怪病,那么致使玩家异化的又是什么?
“这个……要怎么办?”黎川打断了晏珩的思路,他皱眉看着地上。
秃顶男人还在不断哀嚎着,它不断地挣扎蠕动,黎川已经从它身上找不出半分同类的信息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人,或许这个人算不上善良,但在一天前它是个人。
一个变成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黎川:“要不放了?”
晏珩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但黎川还是从他脸上捕捉到了“你是傻逼吗?”的信息。
“那……”黎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向晏珩的目光中满是期盼。
“……”晏珩叹了口气,说:“算了,捆着吧。”
黎川又找来几根绳子,将秃顶男人多捆了几道,绑在了一根发黑的柱子上。
看着挣扎的人,之前让他难以忍受的恶心感竟然消失了,黎川系绳子时偏着头,看着身侧地面低声骂了一句:“草!”
晏珩帮他收紧绳扣,先他一步出了门。
黎川赶忙跟上,然而他跟着晏珩走了一会儿却发现位置越来越偏,两人这会儿都快出寨子了……
他晏哥根本没想回去!
“咱们这是去哪儿?”黎川问。
晏珩:“你不知道就跟过来?”
“我以为你要会去,要是我知道……”黎川急忙刹住嘴,干笑一声,改口说:“跟着晏哥靠谱嘛。”
晏珩:“哦,那你问那么多干嘛?”
“”……黎川说:“我,我多嘴。”
晏珩已经往前走了,黎川站在原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让你多嘴。”又跟了上去。
寨子顺着山势铺开,除了贯通上下的主干道,房屋之间还夹在着弯弯绕绕的小道,通往寨子各处,建筑群外则是大面积田地和竹林。
这吴家寨往上爬很费劲,左右走却并不远,两人不过十分钟不到就出了寨子,见到了疏于打理的菜地农田。
黎川越来越摸不清大佬的心思,这要是白天还说得过去,大晚上的来这荒郊野岭干什么?
直到听到细密的簌簌声,以及闻到空气中夹带的淡薄竹香黎川才察觉到不对劲。
“坟场就在东边,出了寨子那一片山坡都是,旁边有一片楠竹林,你们到了看一眼就认得出来了。”
这是那位惨遭晏珩威胁的村民的原话。
黎川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两分钟后,预感成真,他跟晏珩跟到了坟场。
望着眼前一大片土包石碑,黎川欲哭无泪:“哥,亲哥,咱们能不要晚上来这种地方吗?这可是恐怖游戏副本,一般大晚上来这种地方开怪几率是百分之百,呜……会死人的。”
“谁他妈是你亲哥,”晏珩面不改色地走进坟场,还顺便一脚踢开了挡在路上的半块石碑:“没东西我来干嘛。”
黎川:“……”
行吧!
人家就是奔着怪来的,精确把控开怪时间。
周围阴风阵阵,除了竹叶摩擦的声音屁动静都没有,这个时间配上这个地点,黎川站在原地只觉得脊背发凉,他认命地跟上晏珩,这样至少还能有点安全感。
开怪就开怪吧!
然而整个坟场一片寂静,别说怪了,连个能出声儿的活物都没有。
晏珩举着文瑶的手机,手机电筒的光照着,四周除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土包什么都没有。
黎川响起村民的话,疑惑地问:“什么东西要来刨坟,它们收集尸体能干嘛?”
晏珩蹲下来,看着脚下的新坟,里面还有未腐烂的棺材。
说是新坟,至少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翻开的土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矮小的杂草,看来村民说后来死了人没人管是真话,至少在这一片,晏珩没找到更新的了。
“不是外面的东西弄开的,”晏珩随手折了一根竹枝,抵着残破的棺材盖翻了一面,“他们是从里面出来的。”
里面?
黎川凑近了看,得益于厚重的生漆,棺材板腐烂并不严重,至少反面的黑色漆面上触目惊心的爪痕仍未褪去。
“你是说,是他们自己跑了出来……”黎川不太能相信,但一想到这是游戏中,又觉得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想了片刻:“他们为什么要出来?”
“谁知道,”晏珩扔掉竹枝站起身,说:“说不定不是他们自己要出来的呢。”
这话细思极恐,黎川打了个冷颤,干巴巴地说:“这和那个大叔有点像,他不是也一直往天花板里面躲吗!”
晏珩开始往回走,说:“不太一样。”
黎川刚想问哪里不一样,但他这一天跟着晏珩来来去去,胆子大了许多,甚至在晏珩不间断的嘲讽和反问下养成了优先自己思考的惯性。
他只想了一秒就明白了。
村民是逃,而那个秃顶男人是躲,而且——
村民是病死的,他们有一个长久的生病过程直到确认死亡,而那个秃顶男人昨天还好好的,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秃顶男人变成那样的原因,甚至连他到底死没死也弄不清楚……
黎川跟在晏珩身后,沉默片刻问:“他那样,算是还活着吗?”
“不知道,”晏珩:“你觉得是就是。”
黎川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不能多想,可他还是忍不住联想,如果完全死亡的尸体会止住行动,那是不是意味着还会逃避的秃顶男人并没有完全死亡呢?
可是他将对方绑在了房子里……
黎川第一个副本并没有经历太多,此时相当于新人的他并不能坦然面对这样的事情,他有些内疚,却不敢为此做出改变,或者说他不相信自己能承担做出改变之后的责任。
“死了吧!”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不抱希望地问:“晏哥,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啊?”
晏珩难得没有怼他,他皱着眉思索。
村子里的被当做诅咒的怪病,村民的异状,消失的尸体绕在一起,他总觉得关于诅咒还有更多的信息他不知道,然而那些村民都不太愿意说,甚至在谈话间都小心地避开了这个点。
晏珩:“我不能确定,不过你注意别受伤,特别是那些东西。”
黎川没料到晏珩会回到,他快速跟进两步,小声问:“晏哥,你是发现了什么吗,难道那些东西和丧尸病毒一样会传染。”
晏珩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困倦,一股熟悉的焦躁感重新弥漫上来,他加快脚步,说:“只有他受伤了。”
黎川立刻明白了,秃顶男人唯一区别于众人的地方就是他的伤,那是在栈道上被那些怪物撕出来的。
两人沉默地走着,突然,一个声音打破寂静。
“你们去竹林子那边了吗?”
晏珩停住脚步,将手机转向了出声处。
那是个神情憔悴,面黄肌瘦的女人,她站在房子里,正推开半扇窗子看着两人。
她比两人都要矮,但她看人的时候没有仰头,只是用力地翻着眼,眼睛藏在凹陷的眼窝中一点亮光也看不到,就那样幽幽地望着他们。
黎川往后退了一步。
“嗯,”晏珩点了下头,说:“刚回来。”
中年女人微微低头,将眼皮撑得更高,说:“那边没什么东西,以后别再去了。”
晏珩举着手机走近,问:“那哪里有东西?”
“哪里都没有。”中年女人摇了下头,她这才发现晏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眼前。
晏珩看到她微不可查地小退半步,过了半秒才重新站住,抓着门框道:“你们别到处瞎跑了,如果有人要带你们去祖宅,也不要去。”
晏珩盯着她没有眨眼,中年女人还翻着眼皮,在手机闪光灯的照射下,她的瞳仁出乎意料的黑,眼白并不算多。
“为什么不要去?”晏珩问。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压着声音狠声说:“让你们别去就别去,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晏珩后退半步,他看到中年女人握在门框上的手指放松了,问:“村民说,住得越靠近祖宅越容易生病,你不怕吗?”
中年女人表情顿时凶狠,骂道:“我爱住哪里住哪里,死了也轮不到你管,赶紧滚回去。”
黎川连忙上前,生怕晏珩因为之前在坟场没过上开怪的瘾,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快回去了,晏大佬却要挑拨npc,强行开怪。
“姐,大姐,”黎川拦在前面连连摆手,说:“我哥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唉,反正您别放在心上,他就是……”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来替大佬辩解,结果大佬半点情都不领,晏大佬吸了两口,用淡然又十分拉仇恨的声音开口说:“听说艾草能治病,你家没有艾草的味道,不怕死吗?”
“……”黎川差点当场落泪,副本不是这么浪的啊,这可是一个弄不好就要死人的啊!
“……”中年女人也顿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凶狠:“没有,我不怕死。”
“厉害,”晏珩虚伪地赞扬一句,直接转过了身,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还是提前准备点吧,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呢?”
黎川:“……”
他越来越原先觉得晏珩是个高冷大佬,不爱说话,现在发现这形容不太对,这位只是懒得说话,他说话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不是在铺垫就是在爆发,嘲讽技能点满。
晏珩已经走远了,黎川连忙跟了上去,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那是木质窗框相撞的声音。
两人这一番折腾,天早就黑了下来,回到小楼时文瑶房间门紧闭着,晏珩直接上了二楼,二楼就一个房间,黎川不敢和大佬挤,在一楼找了个小隔间也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
晏珩真要出门,文瑶的房门打开了。
她那一头鸡窝头总算理顺了,开关门时动作规规矩矩,看见晏珩时也不像笑着打招呼,她像是下意识避开视线,目光落在脚下,这才小声说:“早上好。”
晏珩“嗯”了一声。
“早……早上好,”黎川差点惊掉下巴,忍不住小声问晏珩:“她这是怎么了?”
晏珩莫名觉得不耐烦:“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我。”黎川一大早莫名挨怼,可他是真的不知道,从小老师就教他不会的要问,怎么现在行不通了,难道自己真是个智障?
“我就问问……”黎川有点憋屈。
晏珩摸了一下侧颈,心中焦躁与烦闷感更甚,他尽力抑制住这些情绪,说:“答案。”
黎川:“什么答案?”
晏珩没再回答,他冰凉的指尖能感受到侧颈传来的温热,他知道这是回馈给他的答案,关于那个“她还活着吗”的答案,或许也只是他自作多情,这根本不是答案,只是那个人玩够了,心血来潮褪下去了而已……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是什么,到底是不是人,为什么和自己存在着联系,难道那人知道自己的来历,或许他和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系?
晏珩一时根本理不清楚,而且更令他难以琢磨的是——
那人到底是什么意图?
“晏哥,晏哥,你怎么了?”黎川在一旁叫他。
“嗯?”晏珩回过神,见到文瑶站在自己两步之前,她摊着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那表情让晏珩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得下一秒就会杀了她,“怎么了?”
文瑶摊着的手指尖抖了一下:“手……手机,不是我舍不得,是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我,要是能活着过这次任务,我再想办法给你弄一个新的可以吗?这个旧的……”
晏珩这才想起文瑶的手机在自己这里,他这两天除了用了手电筒功能,根本没有碰别的地方,对文瑶口中“重要的东西”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掏出了手机。
“不用,本来就是借的,”晏珩将手机递给文瑶,说:“没电了,谢谢。”
文瑶收起手机,松了口气:“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