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意难平
天桥由方钢搭建而成,骨架外焊接一米宽的方形钢板,形成一条封闭的廊桥。
狂风呼啸而过,整座天桥左右摇晃,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暴雨砸在钢板上叮当作响,仿佛置身于一辆行走在枪林弹雨里的坦克内部。
“轰!”
一扇气窗被狂风顶开,猛地砸在铁壁上。
风雨灌入廊桥,瞬间席卷整个楼层,无数门窗跟着哐哐作响!
顾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前按住来回甩动的铁窗,仔细看去,原来是上方焊接的合页脱落了。
灵光一闪,连忙招来孔建树,两人合力抬高铁窗,把它从墙壁上卸了下来。
一米来高,七八十斤重的大钢板,还带一条横向的门栓。
这不是现成的防弹护盾吗?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心领神会,招呼几人又卸下一扇铁窗。
两块铁板怼在一起,简直完美无缺!
于是,一个简单的“坦克队形”正式组成。
孔建树和那名叫“哈米”的缅甸士兵各持一面铁板,顾言和季良站住两翼,高明月居中,李茂彦和严绍殿后。
七人龟缩在一起,缓步迈上楼梯。
塔楼下宽上窄,分五层,内部直径大约12米。
外墙由石块和水泥砂浆砌成,平均厚度09米,顶部有一个圆锥形的帽盖。
最初是修道院为抵御土匪海盗修建的避难所,后来逐渐成为西方古建筑里常见的配备。
塔内只有一架1米来宽的石梯,并排最多走两人。只需守住楼梯口,就可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强行攻上去基本等于送死。
事实上,邢弘毅也是这么布防的,每个楼梯口都有重火力把守,进可攻退可守,绝没有落败的理由。
一阵枪声炸响!
回音在封闭的塔楼里回荡,犹如一声声炸雷。
惨叫声此起彼伏,听着格外骇人!
黄丽丽心头一紧,双手紧紧攥住衣角。
希望他来,又不想他送死,但终究还是来了。
“来了,王子终于来了!”
安娜捧起黄丽丽的脸庞,露出迷人的微笑,似乎比她更加期待。
“啐!”
一口唾沫落在安娜的脸上,令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有轻度洁癖的她哪能忍受这样的污秽,拔出手枪对准黄丽丽的额头。
“贱人!你不要得寸进尺!”
“打死我。”
黄丽丽的眼神冷漠,无悲无喜。
安娜放下枪口,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我怎么舍得杀你。我要亲手割下王子的头颅放在你的手中,让你日夜经受煎熬,直到头发花白,孤独地死在这高塔之中。”
“你已经疯了,无药可救。”
“是又怎么样?南岗是我的,整个南方也即将是我的,我就是这座城堡的女王!”
“可悲的公主,可怜的女人,可笑的女王多么扭曲的价值观,你的人生就像一坨屎。”
“啪!”
黄丽丽的脸上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你一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资格评价我?你凭什么?”
安娜再次出离愤怒!
是啊,凭什么?
曾经有个小男孩也这么反问过她。
那是她第一次送别人礼物,一双白色的回力牌球鞋。
“凭什么?因为你漂亮有钱,偶尔发了个善心,我就要接受你的礼物,对你感恩戴德吗?”
那是顾言第一次拒绝她,一个背着竹筐捡废品,却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的男孩。
枪声渐息。
整栋塔楼内仍有嗡嗡的残鸣。
邢弘毅按下对讲机:“三楼报告情况。”
好半天。
一道惊愕的声音传来。
“四楼报告,三楼没有动静了,请求指示。”
“不要冒进,我马上下去,原地待命。”
“是。”
三楼大厅一片漆黑。
远离楼梯口的一个墙角里,几道光柱聚集在一起,格外显眼。
顺着光柱,一张苍白的脸庞映入眼帘。
“咬住,忍一下!”顾言把一卷纱布塞到李茂彦嘴里。
“我我……”
李茂彦急促地喘着粗气,没能把话说出口,但是眼里的恐惧和无助已经把一切都说完了。
“别怕,死不了,相信我。”
顾言手持小手术刀,切开李茂彦大腿上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止也止不住,这是打中大动脉的表现。
“按住他!”
手指顺着切口伸进去,细细地摸索,粘稠温热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找到没有?”高明月焦急地问。
“嘘!”
眼见李茂彦的脸色变得煞白,双眼逐渐迷离,顾言闭上眼睛,加快了摸索的速度。
“止血钳!”
“给。”
咔吧一声。
血流戛然而止。
李茂彦的身体彻底松了下去,即使打了肾上腺也无法支撑住精神,陷入半晕半醒的境地。
血虽然止住了,没办法及时就医的话,还是会死。
相比之下,哈米的半个身子被炸飞,属于当场死亡,反而没这么痛苦。
眼下不算李茂彦,小队只剩下5个人。
临时组建的队伍,谈不上什么交情,更别提有多么悲伤。
但终究是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战友”,在这绝境之中多少是一份依靠。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声音来自严绍,头盔,防弹衣,枪械……各种装备一一脱下,摆放在他的身前。
连上衣也不例外,体型精瘦,肌肉线条细长坚硬,体脂含量很小。
裸露的皮肤上有大面积的纹身,最为显眼的是一个夜叉头颅,刚好处在胸口位置。
色彩鲜艳饱满,满满的浮世绘画风,青面獠牙的模样看着十分骇人!
只见他脱去军靴,赤着脚站起来,从腰间拔出两把一尺来长的短刀。
刀身笔直,锋刃苍白如雪,泛着一层冰冷的寒芒。
“我要是回不来,请转告泰爷,照顾好我的家人。”
“你去哪?”
放着枪不用,要用刀,季良看得一愣愣的。
“杀光他们。”
“你tm疯了?”
“咱们本来就疯了,不是吗?”
严绍淡淡一笑,脚步后退,身体慢慢融入黑暗之中。
“你们自求多福吧。”顾言快步跟了上去。
孔建树提起刚缴获的轻机枪,默默跟上顾言的步伐。
“草!两个莽夫!”骂归骂,季良还是跟了上去。
高明月扯过一条窗帘盖在李茂彦身上,默默地跟他挥手告别。
顾言一路小跑来到楼梯间,发现一直紧盯着的黑影居然不见了,就像鬼魅般凭空消失了。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楼梯滚落下来,紧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声打破宁静。
顾言捡起滚下来的东西,赫然是个一个手电筒。
随着几声见鬼般的尖叫声响起,照着楼梯口的灯光全灭了!
“高手!快跟上!”
顾言和孔建树急奔而上,一边跑一边开枪,子弹跟不要钱似地倾泻而出。
刚刚沉寂下去的枪声再次响彻整座塔楼。
火光明灭间。
一头手持亮刃的“夜叉恶鬼”在人群里快速穿梭,所到之处残肢满地,鲜血四处飞溅!
太猛了!
季良和高明月同时赶上来,四条火线顶在严绍的四周,瞬间撕开楼梯口的防线。
杂乱的火光照亮一张张恐惧的脸庞,人影如草芥般倒下。
眼看就能一鼓作气拿下四楼,一排整齐的火线从侧面扫过来,扫得顾言几人落荒而逃。
紧接着,几个手雷从四面八方扔了过来!
火光冲天!
纷乱的气流在不足百平米的塔楼里横冲直撞!
门窗尽碎,狂风裹挟着暴雨涌入楼层,无数人影被卷到空中,运气差些的更是直接被穿堂风卷到了窗外!
顾言紧紧扒住窗沿,身体在狂风中上下漂浮,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地乱跳!
脚下就是肆虐的洪水,掉下去盒饭保准吃饱。
“鲶鱼”凶得一塌糊涂,直接把海岸线推进了几十公里,事后的新闻词里必然少不了“百年一遇”。
一楼已经被淹没了,与塔楼连接的“廊桥”只剩下一个顶棚,已然变成了一座独木桥。
举目四望皆是一片汪洋,整座红楼就像悬浮在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危急关头。
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顾言的手腕,一声吃力的呐喊,把他从窗外拽了进来。
季良?
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你的命是我的,我没杀你之前,你不能死!”
顾言微微一愣,精神有些恍惚。
这句话很熟悉,前世的阿良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分神的功夫,两点火花在身后的石壁上炸开!
季良一把按下顾言的脑袋,大声骂道:“nmd!吓傻了?”
“我没事!我tm没事!”
顾言拔出手枪,朝着远处的一根立柱连开数枪,火花四溅,准头却全无。在这种站立都困难的风速下,弹道成了摆设。
“是邢弘毅。”顾言指着那根靠着楼梯的立柱大声喊道。
季良拔出腰间的匕首,在顾言眼前晃了晃:“各凭本事!”
“好!”
四根支撑柱贯穿塔楼的每一层,邢弘毅的防御工事也围绕着这四根立柱下功夫。
沙包,砖石,以及放倒的家具,统统都堆在四根立柱的旁边。
两人猫着腰快速潜行,几条火线贴着地面扫过来,子弹在花岗岩地板上形成折射后四处飞散,火红的弹道清晰可见。
顾言一路翻滚,避开从对角射过来的火线,来到一根斜角的立柱旁。
手下一滑,一股熟悉的血腥味钻入鼻孔。
“严绍?”
只见光着膀子的严绍背靠在立柱上,身上血洞无数,脸色苍白如纸,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
顾言连忙解下身上的医药包,正准备给他处理伤口,却被他一把按住了。
严绍无力地摇了摇头,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有没有什么”
“烟”
声音细若蚊蝇,神奇的是顾言懂了。
“你等着。”
顾言伏下身子,在尸堆里快速翻找起来。
“有了有了!”
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好不容易点着火,反手塞在严绍的嘴唇间,却发现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浑浊了。
“草!”
对于死亡,没有人比顾言更有感触,严绍此时的姿势,和躺在巷子里的自己何其相似?
抚平严绍的眼睛,心里突然多了一丝悲凉。
同样为人一世,有的人一辈子庸庸碌碌,有的人受万众敬仰,有的人则如昙花一现,璀璨而短暂。
什么伟大目标。
去tm的宏伟蓝图。
活得过当下才是王道,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北方小城。
“丽丽!等着我!咱们一起回家!”
一记嘶吼,喊得声嘶力竭!
顾言拾起严绍手边的双刀,撒开脚步,将毕生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狂风推着后背前行,脚步迅捷如风,身影沿着弧形石壁一路奔行,犹如一头扑将出去的黑豹!
点点火花在身后的石壁上一路溅开,却始终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喝!”
一步跨出,越过由沙袋筑成的“围墙”,脚步刚站稳,人随刀走,两道寒芒如莲花般绽放!
顾建国说过,优柔的人使不了刀,因为带情的刀不够快。
但今晚的顾言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刀意,仿佛是慷慨赴死的豪情,又像是勾连人世的牵挂。
又或许,只是自己心口的那一抹意难平。
寒光闪过,血丝飞溅,刀身划过人体如裁纸般轻松。
横切竖挡,如颐气指使,刀路清晰得令自己都感觉惊讶。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横过刀身,白刃微微颤动,似乎在为它的主人发出悲鸣。
好刀!
蓦然间。
一股危机感袭来,顾言本能地潜下身形,反手扔出一刀!
“嘭!”
一颗子弹擦着头皮掠过头顶,微微感觉到一丝清凉。
邢弘毅如同看怪物般看着顾言,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再次压低了枪口。
短刀穿透黑暗没入他的胸膛,第二枪却还是开了出来。
“啊!”
一道人影从两人的眼前掠过,邢弘毅连人带枪被撞得飞起!
弹道稍稍偏移,顾言的右肩再中一枪。
真是冤孽!
季良压住邢弘毅,双手握住匕首手柄,顶着邢弘毅的双手缓缓压下刀刃。
胸口插着短刀的邢弘毅,如何会是季良的对手?
黑暗中响起一阵绝望的抽泣声,没撑几秒,临死前的挣扎土崩瓦解,血液流入气管的咕噜声持续了好久。
季良站起来,甩干净刀刃上的血迹。
“你小子又欠我一条命。”
“滚!你tm是来抢人头的吧?”
一层楼板之隔的五楼。
黄丽丽哭得梨花带雨,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枪声停了好久却迟迟没人上来。
海安娜用枪指着黄丽丽的头,眼睛始终盯着房门口,心情有些复杂。
忽然想见一见那个素未谋面的“王子”。
一声炸雷!
震得人心头发颤!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雷光一闪,门口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清瘦的脸庞,年轻的面容,目光坚韧而沉稳。
“海安娜,结束了,收手吧。”
这就是顾言?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不,你不想杀她。”
安娜一愣,反问:“什么意思?”
“你真正想杀的人,是我。”
话音落下。
顾言再次跨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