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那天下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楚漠不愿意回想。自从跟沈若邻在一起后,类似的情景发生过太多次,他一开始觉得愤怒、觉得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现在他能够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对着沈若邻冷嘲热讽。
沈若邻也懒得跟他说话,躺在沙发上玩游戏。
楚漠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吓了一跳,蘸着酒精的棉签重重抵在下颌的伤口,痛得他直吸冷气。
他心生不满,嘀咕着“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啊”,拿起手机一看——
楚漠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是学校研究生中心的李老师。
楚漠心跳都加速了。李老师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绝不会有好事!
他手指都在发抖,出了满手的冷汗,按在屏幕上一片濡湿。
铃声像催命一样,继续响个不停。
“楚漠啊,我是中心李老师。学院和中心还有学校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非常遗憾也很抱歉,我们决定、决定清退你,希望你能理解……”
楚漠手机声音开得很大,原本躺在沙发上的沈若邻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慢半拍翻身坐起,惊讶地望着楚漠。
而楚漠,则呆呆望着地面不说话。
电话挂断后,沈若邻沉默了几秒,然后拔高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念了?!”
楚漠还是刚刚那副模样,愣了不知多久后,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沈若邻扳过他的肩膀,脸上很罕见地露出了诚恳的神色。
“我明天跟你去你学校,这事非得给个交代!怎么能随便劝退一个研三学生?他们也太不讲道理了!”
但楚漠没有丝毫领情的意思,他抖抖肩膀,弹掉沈若邻的手,脸上已经看不出刚刚的震惊和悲哀。
他用舌头舔舔牙齿,冷冷地说:“沈若邻,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自从认识了你,我他妈就没轻松过一天。”
“海遥,海遥!”褚鹤大叫着出现,“我出现一下可以吗!我来陪你说话呀!”
沈海遥正托着腮发呆,听到褚鹤的声音后懒懒说了声“好”。
褚鹤跳到他身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他能看到沈海遥在想什么,于是试探性地问:“要找让沈若邻后悔的事情吗?我来帮你。”
按照沈海遥的记忆,他和沈若邻以前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两人一个忙于工作,一个长时间封闭训练,本就缺少沟通,再加上中间横插进来一个楚漠,沈若邻这才对他心生怨恨。
沈海遥说:“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剪一段我自己的记忆,放到沈若邻的梦里。”
“那你选好哪一段了吗?”
沈海遥摇摇头,“有几个备选,但具体选择哪一个我还在犹豫。而且什么时候放到他的梦里呢?我需要一个契机。”
“哦哦,我懂了,沈若邻这人一向没良心,你随便找个时机把这段记忆放进去,他要么根本不往心里去,要么反而更怨你,只会起到反作用。”说到这里,褚鹤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上次伯父伯母知道他们的事之后,沈若邻有什么表现吗?”
“回家吃过几次饭,我爸不给他开门,妈看他可怜,把他放进来了,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去了大概两三次吧,后来也就不再去了。”
“这个人真是……”褚鹤撇撇嘴,还想再抱怨几句,余光瞥到了沈海遥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新闻,“哎!海遥海遥,你等的机会可能来了!”
六天后,到了青年运动会资格选拔的日子。
最近这几个月,沈若邻确实疏于训练。他经常无故逃掉训练,甚至还多次和教练发生争执。他心思不在训练上,态度不端正,训练也不积极。
平心而论,沈若邻成绩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这几年国内短跑发展得很不错,金字塔尖的顶级运动员甚至可以在国际上赛出成绩,沈若邻这种还在省队苦苦挣扎的苗子,基本已经是被半放弃的状态了。
但带他的教练跟他感情不错,不忍心看他的成绩停滞不前,始终都没有放弃他。
至于最近无心训练的原因,沈若邻自己清楚得很。
前几天他又一次和楚漠不欢而散。楚漠父母知道自家儿子和前任分手之后转头就跟前任的弟弟谈起了恋爱,认定他对沈海遥始乱终弃,甚至觉得他在乱搞。楚漠解释不清,也根本懒得解释——楚漠就是窝里横,只敢跟沈若邻发脾气。
后来楚漠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搬出了出租屋。
着急忙慌的,连行李都没收拾,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搬出了他们同居短短几个月的地方,逃一样离开了他。
……仿佛他是什么传染病毒。
“若邻,这是你最后一次参加青年运动会的机会了。”教练突然出声,打断了沈若邻的思绪,“这次你要是还不能出线,还不能进到国家队,真的很危险了。”
赛前本不该和参赛选手说这样严肃的话,可教练看着沈若邻衣服心不在焉的样子痛心不已,“按照你以往的成绩,这次出线大概没有问题。这次好好跑,结束之后咱们好好聊聊。”
沈若邻也知道自己状态有多糟糕,他看着教练,感激地点点头。
短跑的场地在室外。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室外更是艳阳高照,今天没有风,运动员必须依靠自己的硬实力决定出线名额。
沈若邻正在做最后的检查,他蹲在地上,摆弄着起跑器。
再抬起头时,他在远处瞥见了沈海遥。
他正在和自己的教练说着话。
沈若邻赶紧低下头,像害怕被他发现一般背过身去。
心里突然涌上了很多种复杂的情绪。
以前,沈海遥经常来看他比赛……
不仅如此,几年前沈若邻最叛逆的时候甚至还和教练打过架。教练也是年轻气盛的性子,受不了这个气,当时闹得非常严重,沈若邻几乎要被省队开除。
最后还是沈海遥瞒着父母,帮他解决了这件事。
沈若邻至今不知道哥哥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安抚住教练,只记得那次之后,哥哥确实经常往基地跑。
一时之间,沈若邻心头涌上了愧疚、疑惑、恐慌一系列情绪。
但他没有再多的时间思考这些,很快,准备起跑的指示发出了。
沈若邻并没有做好准备,只是起跑前的准备动作早就刻进骨子里。他习惯性地蹲下,左脚抵住起跑器,注意力却完全没有集中。
他还在盯着远处的哥哥。
而哥哥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回过头来——
同一时刻,发枪了。
沈若邻慌乱起身,但起跑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这次完蛋了。
他至少慢了01秒——百米短跑中,01秒可以拉开三四个人的差距。
他无暇再注意远处的哥哥,一心只想着追回起跑时落后的这段差距。
他发了狠地想追回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赛程已经过半,沈若邻身前还有三个人。
在起跑落后的情况下,后半程加速并不容易,不仅仅受到体力的限制,精神上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就在即将超过第三个人的时候,沈若邻突然感到大腿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抽筋了。
大腿肌肉传来撕裂一样的疼痛,额头上溢出的汗水流到眼睛里,辣得沈若邻睁不开眼睛。
他还不想放弃,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青年运动会,他不能放弃!
只是还算坚定的意志力远不能战胜体力,更别说沈若邻近来训练有多么懈怠。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勉强坚持了几步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腿部的剧痛,重重跌倒在地。
前后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可看在沈若邻朦胧的视线里,却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关心他。领先的选手已经冲了线,教练和工作人员全都围上去庆祝着那人的成功。
耳旁是模糊的欢呼声,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每个人的成绩,喇叭里字正腔圆的解说员也在反复重复着。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关心他……
沈若邻费力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球鞋的男人。
眼睛依然被汗水浸得疼痛,沈若邻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攥住男人的裤腿。
“哥哥……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和教练寒暄两句后,沈海遥在脑海里问褚鹤:“道具用了吗?”
“用了用了,放心。但是……”褚鹤有点犹豫,“只能持续一分钟,真的够用吗?”
“百米短跑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算上赛前发枪、赛后庆祝,一分钟足够了。”沈海遥食指捻着拇指转了几下,无声叹了口气,“再说了,就沈若邻最近这种训练状态,连教练都不看好他能出线,恐怕赛后庆祝也跟他没关系。一分钟的时间,绰绰有余。”
和教练寒暄的时候,沈海遥能够明显感觉到教练的不满,言外之意就是,沈若邻出线机会渺茫,最近省队送来不少好苗子,以后沈若邻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少。
沈海遥知道这小兔崽子最近无心训练,只是万没想到成绩竟已下滑到这种程度。
他调出道具商店,换了一个隐身咒丢到沈若邻身上。
之后,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沈若邻甚至没能跑完全程,在中途跌倒了。
隐身咒已经起效了,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别人看到沈若邻的狼狈。
沈海遥沉默着看完了这短短十几秒的比赛后,向沈若邻走去。
他半蹲下身子,问:“疼吗?能站起来吗?”
沈若邻没有回答,只是一直重复着“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沈海遥没动,“这是你最后一次参加青年运动会的选拔了吧?明年你的年纪就超了。”
沈若邻痛苦地呜咽一声。
“我这次过来找教练,是替爸妈传话。”沈海遥继续说,“爸妈昨天跟我说,以后不想让你继续练习了,想把你放回身边,让你以后走回正路。他们不想在比赛前说这些,一是怕影响你的成绩,二来,也希望你这次能取得一个好成绩,这样也许他们还会改变主意。但是很显然——”
沈海遥低下头,眉头微皱,“谁都帮不了你了,沈若邻,你的运动生涯,已经被你自己一手毁了。”
“不,不……”沈若邻不知不觉竟已泪流满面,“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想继续跑……”
他抓着沈海遥的裤脚,痛哭失声:“再帮我一次吧哥哥!”
沈海遥垂着眼睛,那只紧抓着自己的手指沾染了灰尘,又因为干燥而微微发白。他拍拍沈若邻的手背,低声问道:“我扶过你这么多次,帮过你这么多次,你是怎么对我的呢?”
说罢,沈海遥没有再说别的,他站起身子,离开了。
一分钟时间结束后,道具失效,教练和队医终于注意到摔倒在地的沈若邻,急忙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他只是肌肉痉挛,没有大碍。但这种小毛病出现在比赛中,只能留下无法释怀的遗憾。
沈若邻躺在医务室里,手臂盖着眼睛,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几天后,青年运动会所有项目的选拔都已结束,基地的队友们都在讨论着出线名单。沈若邻早已知道自己与名单无缘,也不想虚伪地祝贺进入比赛的队友,只是听着其他人互道恭喜。
虽然失去了参赛资格,但他像是要把之前逃掉的训练补回来一样,拼了命地练习起泡。
但可能是心理原因,每次起跑时他都异常紧张。可越紧张,越不能正常发挥。
沈若邻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前段时间的偷懒,明明自己比谁都清楚,短跑这种运动,哪怕一天不练都会生疏,可他就是自欺欺人地想着,他就是这一次没发挥好,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能行。
只是,下一次也依然不行。
他仍然无法恢复到以往正常的起跑节奏,甚至多次在跑过60米后大腿痉挛。
他去找教练,去找队医,谁都不能给他帮助。
又过了几周,教练为难地说,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放松放松。
沈若邻麻木地回到他和楚漠的出租屋,进门却发现楚漠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出租屋的地面上落了薄薄一层灰,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