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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番外平行世界 沈瑶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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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钦这一夜独自在故吟堂的东次间门坐了一宿, 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翌日人浑浑噩噩起,先给老母请安再回朝廷, 机械似的在文华殿处理政事,一日下来几乎没开过口。

    自谢钦还朝,郑阁老等老臣又干起了媒人的活计,私下想替谢钦张罗一房美眷,三年前谢钦娶沈瑶的事,对于京城世家来说无不惋惜,无论沈瑶如何, 在他们眼里,谢钦这样的人娶个乡下女子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谢钦出征前与沈瑶和离,很多人是乐见其成的。

    恰恰这一晚有宫宴,皇帝延请北征大军的战将携家眷入宫赴宴, 朝臣作陪,郑阁老趁机安排各世家女入宫,宴席上谢钦坐在皇帝下首,时不时有人上来敬酒, 这些都是跟着谢钦出生入死的将士, 不能不给面子, 三杯下去, 人已微醉。

    只是他这人,面庞一贯冷如玉,酒不上脸,乍然一眼看不出醉态。

    席间门舞女助兴。

    那领舞一身海棠红的丝质长裙,身姿妖娆似柳条在谢钦面前款款摆动。

    面前的画面慢慢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谢钦目光几乎不由自主随着那熟悉的衣摆移动。

    回想以前,有同僚惦念家中妻子,恨不得日日早些下衙陪伴左右,他嗤之以鼻,不甚理解这样的行径,如今明白了。

    这一日做什么都没滋味,脑海总有意无意划过她的话。

    她遇见了一个可心人,下月便要成亲

    她要成亲了。

    今后便是别人的妻。

    一股锥心的刺痛窜上眼眶,酒气上头,猩红漫溉。

    大约是疼麻木了,他目光钉在一处挪不开。

    宴后,两名属官将他搀出了慈庆殿,迎面的凉风扑过来,谢钦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打了个寒颤,稍稍寻到一丝知觉。

    “谢大人,下官送您回府吧”

    谢钦神色恍惚地摇摇头,“回衙门。”

    他不想一个人回到那个冷冰冰的院子,回忆历历在目,处处都是她的影子,他怕沉浸其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和离是他的主意,她连夜就走了,他明知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却没有留她,是想斩断她一切的情丝,若是他真的死了,这样沈瑶也能安安心心嫁人,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惜他没死。

    每一场仗,他都抱着必死的信念,

    一定要杀过去

    再撑一会儿

    等这里战事消弭了,家里那盏灯便可无忧无虑地燃着。

    他宁可死了,也好过回来扑一场空。

    谢钦这个时候才发觉,死不可怕,怕的是行尸走肉活着。

    胸口的麻痹没有丝毫减退,他回到衙署,坐在案后,继续埋首公务。

    喜欢不是占有,她过得好,他该要祝福。自己做的选择就该承担后果。

    谢钦努力说服自己接受沈瑶再嫁。

    刚批了两道折子,门吱呀一声被人小心翼翼推开。

    门口站着一绰绰约约的美人儿,正是方才在宴席上的领舞。

    谢钦神色平静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何事”

    美人儿含羞带怯,悄悄往身侧瞥了一眼。

    郑阁老身边的一位属官探出半个头,笑融融道,

    “首辅,方才陛下与郑阁老见您盯着此女,恐她入了您的眼,故而遣属下送来。”

    谢钦愣了愣,旋即淡声道,“出去。”

    书童将门重新掩上,隔绝了女子不甘的目光。

    谢钦这一夜醉倒了官署区,又是两日过去,他不回府,老太太那边便催,老太太给他张罗了好几位姑娘,等着谢钦回去相看,如今的谢钦权势比以往更甚,又生得俊美无涛,才华横溢,没有女人不想嫁,哪怕是十五岁的妙龄少女也嚷嚷求着家人去谢家说亲。

    老太太说是让谢钦相看,实则是让他挑选。

    谢钦情绪从不外露,在外人看来,他依然在按部就班当值,唯有亲近伺候的平陵晓得,谢钦失魂落魄,他委婉的把老太太意思转达,谢钦漠然理了理衣袖,没有回应。

    下衙时,下了一场小雨,天色灰蒙蒙的,谢钦骑着上次那匹赤兔马南驰,等马匹停下来,方后知后觉到了九阳巷。他坐在马背上,轻轻抚了抚马背,这是一匹并不算十分雄壮的白马,外形却生得十分矫健俊美,这是谢钦在边关替沈瑶挑的马,马匹挑好,才想起他与沈瑶已和离,他甚至不知她在何方。

    这匹马跟了他将近两年,特别有灵性,竟然载着他来到此处。

    谢钦苦笑。

    翻身下马,想去上回借坐的茶馆喝口茶,白色的牌坊下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说话声。

    “还要去黄州办酒宴”

    “是,在这里办一场,宴请街里邻坊,回头再去我老家黄州,我父母亲朋都盼着我娶亲,我总该领着你回去见见他们。”

    空中的湿气并未散,苍穹明净,迷离的雨雾打湿了她的鬓发,她抬手一缕,密集的鸦羽轻轻垂在眼下,似在权衡男子的话,她提着一个花篮,悠然漫步,想了一会儿,笑道,

    “确实该去见你父母,正好我也多年不曾回岳州,回去给他们送喜糖。”

    黄州与岳州隔江而对,离得并不远。

    男子闻言唇角绽开一抹笑,似是松了一口气,“瑶瑶,谢谢你体谅我。”

    他身姿修长,眉目温润如玉,狭长的凤眼里盛着如水般的温柔。

    看起来是一位清瘦又稳重的男子。

    沈瑶正要抬眸回应他,却见前方那颗老槐树下立着一人,

    一身广袖玄衫,眉目清俊如画,他牵着马缰负手而立,晚风卷起他的衣摆,他像是一座挺拔的孤峰,生生与周身的康桥烟月割裂开来。

    他目光似落在沈瑶身上,又似不是。

    沈瑶怔了怔。

    林豫顺着沈瑶视线望过去,还是头一回见到气场相貌如此出众的男人,林豫也稍愣了一下,待他回视沈瑶,沈瑶的眼已从谢钦身上挪开,冲他扬眸一笑。

    “我明白的,见了你父母,在你祖乡办了酒,才算是正式成亲。”

    沈瑶见谢钦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也就干脆装作不识,毕竟一个是前夫,一个是现任,实在不好引荐。

    二人缓步从谢钦身旁路过。

    平陵垂首立在一侧,悄悄打量了那男子几眼,目光在沈瑶脸上转悠几圈又回到谢钦身上,却见自家主子脸上如同罩了一层清霜,整个人似雕塑。

    谢钦所有感官均在沈瑶身上,她的嗔,她的笑,她提着花篮下意识晃了晃,跟个翩跹的蝴蝶似的。

    她也曾这样在他的后院嬉戏穿梭。

    窒息的痛漫上心口,谢钦胸膛像是被一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放手,谈何容易。

    谢钦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不想回府,也不想去皇宫,就恨不得黏在这里。

    他什么都没说,平陵却揣度出他的心思,就近择了一家客栈,搀着谢钦住进去。

    这一夜,他就坐在黑漆漆的窗口,望着沈瑶宅院的方向。

    离得近一些,感受到她的存在,心中的麻痹感也能淡一些。

    平陵实在是聪慧又狡猾,吩咐侍卫与另外一名小厮服侍谢钦,独自出了门,他来到附近一家牙房,询问可有宅子出卖,几经周折,他总算购下沈瑶隔壁的一家院子,人家原是出租,可平陵价钱实在给的丰厚,又威逼利诱一番,对方最终无奈将宅子卖给了平陵。

    平陵连夜遣人收拾宅子,又亲自将谢钦一应用物搬来新居,待翌日谢钦从客栈醒来时,平陵忐忑地将人领着进了门。

    正门与沈瑶的宅子并排而开,平陵摸不准谢钦愿不愿意与沈瑶打照面,故而悄悄在侧巷开了个偏门。

    谢钦这一日无故旷朝,独自在与沈瑶一墙之隔的空院子里坐了一日。

    沈瑶今日铺子里格外忙,又去市集采买,至下午申时方回府。

    回到后院,主仆俩一个打水洗黄豆,一个准备磨豆腐,有说有笑唠着家常,无非便是即将成亲的事,忽然隔壁传来一道箫声。

    这箫声意境空旷幽远,还带着几分离人的悲伤。

    沈瑶与正在担水的碧云相视一眼,纷纷露出讶色,

    “姑娘,这隔壁住人了吗昨个儿还没瞧见人呢。”碧云踮着脚想够一眼,却因围墙高深草木葱茏,够不着。

    沈瑶也咂咂嘴,“谁知道呢,前不久我遇见他家老爷子回来,说是想租出去,莫非租出去了”

    “可能吧。”

    原先这隔壁住着一家市井小户,后来听说儿子出息了,在京兆府当了个捕快,阖家搬去了城北,留下这间门老宅,这一年半来,时不时回来修剪花草拾掇拾掇,又或者夏日来纳凉小住几日,近来已有大半年没瞧见人影,大约是真的租出去了。

    沈瑶也没多想。

    不过听这箫声气韵幽长,像是男子。

    林豫也住在沈瑶隔壁,这是他在京城落脚的宅子,他老家荆襄黄州,家族生意繁昌,林豫主管北边的生意,时常南来北往,当年就因住在隔壁,近水楼台一来二去与沈瑶熟了,方动了心思。

    林豫府上有数位仆人,平日林豫不在,他们格外照顾沈瑶,现如今主子回来了,打算娶亲,很多时候两家一道用晚膳,沈瑶在用膳时顺带提了一嘴,

    “我左边搬了邻坊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林豫停了碗筷道,“若是初来乍到过两日该开门请客,与邻里打招呼,若没有,我便择日过去探望,结识结识。”

    沈瑶说了一声好。

    这两日沈瑶主仆路过隔壁门前,总要看一眼,那边大门紧闭,没有半点走门串户的意思,只是每日傍晚或夜色里,总要听到优美的箫声或琴声。

    碧云在窗棂够头勾脑,“说实在的,这位公子的琴音着实好听。”

    隔壁贴着围墙正在除草的平陵听了这话,揩了揩额上的汗,他主子当年可是诗书琴画的奇才,高中后丢了这一手,一头扎入政务中。

    如今拾起来虽颇费些功夫,在寻常人眼里那也是天籁之音。

    林豫也听到了箫声,断定是男子所为,心里稍有些顾虑,便在翌日傍晚提着一壶小酒,携两盒节礼敲响了谢钦的门。

    他是生意人,平日也爱结交,但凡遇见人总是要先客客气气打招呼,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门一会儿被打开,露出平陵的笑脸。

    林豫瞧见平陵稍愣,目光透过洞开的大门往里探望,一身着青衣的男子席地坐在前方厅堂抚琴,正是那日在牌坊下遇见的男子,林豫行走江湖,看人还算有几分眼力见,那日便觉谢钦气度非凡,不成想既然是邻坊,他立在门槛外长身一揖,

    “听闻隔壁搬来雅客,林某特来拜访。”

    谢钦远远地看他一眼,抬了抬衣袖,平陵将人引入。

    林豫趁机四下扫了一圈,这院子他原先来过几回,今日一瞧布局已大变,原先那些花花草草都给拾掇了,一些冗繁的布景也被移除,显得庭院十分开阔大气,乍一眼还以为是大户人家。

    他拾级而上来到前厅靠东的一间门亭子。

    长案上备了一壶薄酒,一张焦尾琴,侍从将焦尾琴挪开,谢钦亲自倒了一杯酒推了过去,

    “公子雅量,谢某失迎,一杯薄酒赔罪。”

    “哪里哪里,是林某造次,还望兄台勿要怪罪。”

    一来二去,林豫得知谢钦姓谢,人称谢六爷。

    “不知六爷在何处高就”

    谢钦身上有一股文人的风骨,却又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反而举止投足雍容华贵,大开大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气场,林豫自忖这些年做生意也颇有一手,在此人面前却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感。

    这样的人若结交了何尝不是幸事。

    林豫言谈间门颇有些小心谨慎。

    谢钦含笑摇头,“一介闲人,不足挂齿。”

    林豫便知他不愿意透露身份,也不强求,又随意捡了些院子里的布置向谢钦讨教,他曾到过江南,家中在江南也有别苑,对江南园林颇有些见地,也是想借此与谢钦打开话匣。

    谢钦果然上了勾,便问他做什么,林豫说了几处手头的生意,比起谢钦的含蓄,林豫倒是很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只是二人说到西北边关贸易时,谢钦多了几句嘴,寥寥数语,林豫便发现此人深谋远虑,其眼见远在他之上,心底越发敬了几分。

    “听起来六爷似乎对蒙兀与女真商户知之甚深莫非您深耕过边贸”

    谢钦摇头,“不过是认识几位与朝廷打交道的商户,不值一提。”

    林豫认定这伟岸的男人非池中之物。

    “说来六爷怎么想着屈居此宅,林某虽无多大见识,却看得出来此间门宅窄,容不下六爷智渊。”

    谢钦眉峰微微一凝,露出苍茫的痛色,

    “来此,不过是怀念一人而已。”

    林豫微愕,颇有些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原来如此。”

    不料谢钦主动揭了伤疤,饮一口酒入肚,五脏六腑顿时火辣辣的,

    “是我的妻。”

    马上要成为他的妻。

    谢钦深深凝视林豫,眼角泛红。

    林豫见谢钦肯自剖胸臆,立即顺驴下坡问,“您的妻子是”

    本以为他妻子已过世,却听见谢钦接话道,

    “我弃了她。”

    林豫脸色顿时变了变,不知该说什么。

    第一反应是弃了妻子实非大丈夫所为,可面前这男子实在不像个没担当的,忍不住试探问,

    “莫非兄台有难言之隐,不得已方才弃了她”

    谢钦闻言悲从中来,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极致的悲伤,他喃喃地颤着发白的唇,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不停的摇头,想起这两日听到林豫与沈瑶欢声笑语不断,痛楚夹杂酸气在眼眶里倒灌,他竟克制不住潸然泪下。

    林豫见他动容如此,一下子慌了,“六爷,是在下唐突,不该勾起您的伤心事。”

    谢钦抬手握住了他手腕,垂下眸哽咽道,

    “你要对她好一定要对她好。”

    林豫以为是一位过来人给他忠告,连忙颔首,“谨遵教诲,我一定对我的妻好。”

    也曾经是他的妻是他亲手把她弄丢了。

    谢钦手指从他手腕滑落,伏案不起,唯有双肩隐隐抽动。

    平陵连忙朝林豫使眼色,林豫只得起身朝他一拜,一步三回头伤怀地离去。

    回到家里,沈瑶朝他打听隔壁住着什么人,林豫如实解释道,“不知是何人,大约是西北来的,对边贸知之甚深,我觉着是位不俗的人物,待他日再去拜访。”关于抛妻弃子的事便没提。

    在林豫看来,以谢钦的年纪该是有孩子的。

    沈瑶听出林豫想结交那人便笑道,“家中可有女眷,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喝茶”

    林豫想起谢钦其人,摇头道,“他无妻妾,或者你回头备一盒豆腐,我给他送去”

    “理应如此。”

    这厢便将谢钦的话题给丢开了。

    谢钦这一夜发了高热,病得不省人事。

    平陵又急又心痛,蹲在床榻便伺候,给他换湿毛巾,一面便嘀咕道,

    “爷,您这是何苦他们还没成亲,您明明放不下夫人,何不求了她来”

    眼见谢钦双目发白,神色木钝,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跪了下来,

    “爷,不敢瞒您,这几日小的已遣人将那林豫公子底细给打听清楚了。”

    “他是黄州人士,在荆襄以走船卖货起家,随后生意扩展到江南,办了一家生丝厂,再将生丝贩卖去蒙兀女真,赚取差额,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在各地均有铺子。”

    “林老爷妻妾众多,林豫是其长子,可惜他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家中继弟庶弟勾心斗角,人人都想将他排挤出府,夺他家业,不然他为什么在京城娶妻而不是回黄州别看林家只是一介商户,其后宅内斗比咱们谢家还要复杂,您放心夫人嫁去那样的地儿”

    “咱们夫人是聪慧,是本事强,可再厉害的女人也架不住日日如履薄冰,尔虞我诈,您就算不为了自个儿,也得为夫人着想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您可知这林公子今年二十又六,比咱们夫人还大了数岁,您就没想过这男人为何拖到这样的年纪不曾娶妻您以为人人都是您”

    谢钦听到这里,眼珠终于转动了,旋即朝他投来凛然一眼,

    “说下去。”

    平陵咽了下嗓,倒豆子似的迫不及待道,

    “那林公子早些年与舅家表妹定亲,二人青梅竹马长大,情意甚笃,后来未婚妻过世,他潦倒了两年,直到家中祖母以死相逼,叫他莫要辜负了亡母期许,这才振作精神操持家业,与府中弟弟相争。”

    “咱们夫人若嫁给他,与他之间门隔了一个永远越不过去的死人,眼下是情意绵绵,待日子长久了,难保不起争执,您就忍心看着夫人往火坑里跳”

    雨轰隆隆地下,铺天盖地。

    后面的小沟渠很快积了水,水漫入院子里来。

    每年夏日,大雨瓢泼时,这一带的民居总要遭几回殃,最严重一回,水漫入正厅,湿了门庭,各门各户报去坊正,意图请人来修缮,可惜朝中经历战乱,哪有功夫理会这茬小事,居民自个儿相互筹钱,疏通过一回,可惜每到暴雨之际,还是免不了要浸水。

    三月二十日午,连着下了两日雨,沈瑶后院已积了深深一潭水,眼看要没入厨房,林豫有一艘船被水关扣下了,忙于此事,沈瑶便招呼碧云与林家两位小厮趁着午后雨势减小疏浚。

    忙活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将积水清出去,只剩后渠,沈瑶不好意思再麻烦旁人,先让小厮回去休息,自个儿再琢磨如何一劳永逸解决此患,方才坐在后院的避雨亭喝口茶,听到与左边相邻的围墙处传来凿凿声。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来到那咚咚声响的那截围墙,此处紧挨沈瑶的厨房,旁边便是一个砖砌的水槽,平日在此处洗黄豆,眼见那围墙被敲得一震一震的,一些粉尘从那缝隙里钻出来,沈瑶脸色大变,

    “喂,别敲了,再敲,围墙该要塌了。”

    砰腾一声,那块围墙应声而倒,露出一个门型的空洞来,粉尘很快被细雨给压下去,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洞外,他一身苍青的袍子,手执厚厚的铁锤,眉目怔怔望着沈瑶。

    看清谢钦那张脸,沈瑶跟被雷劈了似的。

    那日在牌坊下遇见谢钦她便有些蹊跷,这段时日听得那如泣如诉的箫声,心里隐隐有些顾虑,直到此刻那截围墙被他亲手挥倒,所有猜测尘埃落定。

    二人目光隔着洞开的围墙相撞。

    久久无言。

    眼看自家主子哑巴了一样,平陵不敢装死,连忙从那个洞钻进去,笑呵呵朝沈瑶主仆行礼,

    “对不住了,沈沈姑娘,我家主子喝醉了酒,还望您见谅。”

    沈瑶才没这么好糊弄,她从那个洞穿过去,越过谢钦身侧,来到庭院中,环视一周,好家伙,这才几日,院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回眸看向那个男人,即便浑身沾满灰尘,却难掩一身清越气质。

    她眼底含着几分锐利。

    “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若露个脸不算什么,特意搬到这里住便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钦看着明眸善睐,颜若朝华的女子,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

    沈瑶打量着他,擒起唇角,自与谢钦和离,她从不叫自己回忆过往,她不是个沉浸过去的人,任何时候告诉自己,人要往前看,可现在对着这么一个人,与他的点点滴滴慢慢浮现眼前。

    沈瑶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手足无措。

    “你能解释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谢钦像个做错事的浪荡子,抿唇不答。

    平陵看了一眼窘迫的谢钦,立即接过话,“沈姑娘,我家后面的沟渠堵了,又殃及你家后院,我们打算将后面整个排水沟渠疏浚一番,而咱们这堵墙下不是正有一条水沟么,若不疏通,回头夏日暴雨,可能淹去正院,邻里街坊的,互帮互助不是好事吗”

    沈瑶目光盯着谢钦,“我问的不是这个。”

    谢钦迎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抬起眼,“肆肆,我不放心你,搬来此处,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沈瑶冷笑,双手环胸慢慢走近他,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立定。

    风拂过,独属于她身上那片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谢钦眼睫微颤,紧了紧手中的铁锤,垂下了眸。

    “谢大人,你好意我心领了,我与你不过半载夫妻,与他却相识相助三年,我还能不知他是何人,值不值得托付吗”

    谢钦脸色发白。

    “再说了,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托付你谢钦顶天立地,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伟岸的男人吗,你还不是照样在关键时刻弃了我”

    躲在围墙根下的碧云听了这番话,目瞪口呆,原来谢钦就是姑娘的前夫。

    不对,姑娘的前夫不是死了吗

    碧云看谢钦的眼神十分不善。

    谢钦被沈瑶这番话说的抬不起头来。

    “肆肆,对不住”

    沈瑶没有功夫听他叙旧,指着那坍塌的砖墙,“我与林大哥情投意合,马上便要成亲,还请谢大人避嫌。”

    谢钦嘴唇抽动了几下,僵硬地转过身,目光在那好不容易推开的一角灰尘落定,那里坍塌的不仅是一堵围墙,更是他的里子面子骄傲与尊严,他好不容易跨过这一关,路又被沈瑶堵得死死的。

    “那我重新堆上”他麻木地说。

    只见谢钦将铁锤一扔,艰难地迈过去,又试着在尘堆里翻出一块块坚实的泥砖,将那粉尘给抚平重新堆砌。

    修长的手指抓着泥泞,认真又生疏得做着并不擅长的活计。

    雨淅淅沥沥而下。

    沈瑶看到这样的谢钦,眼眶忽的酸了酸,她深吸一口气匆匆越他而过,回了房。

    谢钦余光跟随她的脚步至甬道口子,看着那熟悉的殷红的裙摆一点点消失在转角

    心一下子跟被挖了一口似的,血淋淋的,无处兜放。

    次日午时初,林豫终于从市署回来,沈瑶刚卖完豆腐瞥见他疲惫地站在自家门口,

    “怎么了这是可还顺利”

    林豫看到沈瑶露出笑容,“还好,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沈瑶走近闻到他身上有酒气。

    林豫面露愧色,“我昨夜请市署的官吏在红鹤楼饮酒达旦瑶瑶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

    沈瑶毕竟不是矫情的小姑娘了,笑了笑道,“应酬之道,我懂的。”

    迎着他进去,给他倒了茶,见他眉宇仍有忧色便知事情不简单。

    她曾给当朝首辅当过妻子,哪能不懂官场的门道,遂宽慰他道,

    “先别急,慢慢打听消息,看看到底是何人拦了咱们的船,摸到线索才好有的放矢,不过谁也不能得罪就是。”

    林豫认真看着未婚妻,当初喜欢沈瑶,不仅是被这副惊艳的相貌所折服,更是被她待人接物的气度所折服,他见过太多拈酸吃醋的小姑娘缠着丈夫不放,沈瑶没有,她有自己的事业,不会拘泥于后宅。

    他欣赏且喜欢天地开阔的女子,就如当年的如霜

    想起已逝的先未婚妻,林豫神色微有些怔忡。

    他与沈瑶坦白过他的过去,沈瑶也告诉了他,她成过亲,丈夫死在边关,两个人都经历过旁人,心里都曾藏着一段过往。

    或许这是他们真正走在一处的缘由。

    “朝廷近来重新整顿漕运,原先的路子走不通,事情可能一时半会处理不好。”林豫想起自己在京城人脉还是短缺了些,目光忽然瞥向隔壁问沈瑶道,

    “先前说是给隔壁送豆腐去的,如何了”

    沈瑶想起隔壁那尊大佛,微微扶额,随口敷衍道,“忘了,明日送吧。”

    翌日沈瑶没遣人送豆腐给谢钦,却撞上平陵亲自排队来铺子买豆腐。

    总不能就这样纠缠下去,沈瑶将平陵唤了进来,示意他坐。

    平陵不敢,陪着笑,“您跟前哪有小的坐的地儿。”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平陵在整个京城几乎是横着走,对她还如此礼遇,只能说他还把她当旧主。

    “平大人如此客气,那便是我唐突了。”

    沈瑶也站了起来。

    一声平大人可把平陵唤得心惊肉跳,他不得已挨着锦杌坐了些。

    沈瑶笑着坐下,随后开门见山问,

    “他还好吗”

    平陵这回丝毫不含糊,眉心蹙紧,“不好。”

    沈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老太太应该在给他议亲吧。”

    平陵苦笑,期期艾艾望着沈瑶,“您又不是不知道爷的性子,眼里心里哪还能容得下旁人,谁劝都没用,主子已多日不回府,不上朝,害得宫中折子都送来了这里。”

    这话说得好像谢钦多么爱她似的,沈瑶也懒得与他分辨,

    平陵抓着机会又道,“他没料到自己能活着回来的,您别怪他。”

    沈瑶失笑,“我怎么会怪他呢。”

    越到后来她越能理解谢钦,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着实不能耽误了对方。

    “毕竟都过去了,我也不可能一直等他呀。”

    “主儿,您就原谅他吧,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平陵含着泪从锦杌滑下来跪好,

    沈瑶险些笑出来,“你说什么玩笑话,我马上要嫁人了,这九阳巷邻里街坊哪个不知”

    平陵面露痛苦,咬着牙道,“您就不再多处一处吗万一那林公子不是您想象中的人呢,您还没去他老家,并不知宅门后院的艰险,您还”

    沈瑶平静打断他,

    “平陵,我和他之间门不可能了。”她露出恬静又浅淡的笑,

    “即便没有林豫,我也不可能与他重归于好。”

    谢钦不过是看着前妻改嫁他人,心里不甘,不舒适而已。

    “快些给他定一桩门当户对的亲,有了新人自然就忘了旧人,日子越过越开阔,没有过不去的坎。”

    又过了两日,天气闷热,再次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堵被谢钦重新堆起来的烂墙被暴雨一轰而倒。

    而这次,林豫恰恰陪着沈瑶在后院木亭里用晚膳,听到这声响,二人不约而同投去惊愕的目光。

    雨幕潺潺,一人青玉而冠淋湿了衣摆站在墙后,双目清冷而空洞地望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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