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雨雪霏霏
“式微式微，二十年胡不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山路上，侦察的斥候早已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是怕被这寒冷的空气侵入。他们低声吟唱着《式微》和《采薇》。
敕勒人素来喜爱唱歌，曾经在高王谢幕时刻，吟唱一曲《敕勒歌》的敕勒人斛律金就是敕勒人，也是斛律明月的兄长。
而斛律明月将军军中的斥候，多为敕勒人。
斛律明月将军听了斥候悲凉的歌声，也跟着唱了起来。
一旁的弈苏河不断垂泪，连白马都不禁哭了。
弈苏河温柔地轻轻拍着白马。
“白马啊，白马，斛律明月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然而说着说着，弈苏河自己都痛哭失声。
弈苏河嘴里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白马走路的速度似乎也比平常慢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寒冷让白马更加珍惜这份温暖。
斛律明月将军拍了拍弈苏河的肩膀。
“小苏河，就送到这里吧。”
“斛律明月将军，以后的路，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
弈苏河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这真是一个寒冷的严冬清晨，但即便是这样，也抵挡不住人们对温暖的渴望和追求。这就是冬天，虽然冷，但却有着温暖的回眸。
斛律明月最后看了一眼，此后，边关再也看不见这位落雕将军了……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 回头万里， 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 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 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 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 醉明月。
斛律明月将军到了晋阳之后，迎来的是祖珽组织的三堂会审。
公堂之上，斛律明月将军被卫士带进来，和士开端坐在太师椅上，开始审问斛律明月。
和士开乃是一介书生，心肠还没那么狠毒，加上他和斛律明月将军都是胡人，和士开一向对崔玉，祖珽，穆黄花等汉人的跋扈非常不满，在东魏时期，汉人一直被鲜卑人视做奴隶，而且崔玉和穆黄花等人，本来就是奴隶。
如今汉人贱奴，竟然妄图踩到自己的头上。和士开自然是心有不甘。
和士开在武成帝高湛的时代，的确嫉恨斛律明月将军的战功，这是他时常向祖珽和崔玉告密的原因，但和士开只是为了不让斛律明月将军背后的敕勒势力坐大，绝非想要置这位赫赫名将于死地的意思，如今为了防范和制衡崔玉，祖珽，穆黄花等汉人势力，和士开决定再次与斛律明月联手。
斛律明月强大时，祖珽和崔玉就是和士开的盟友，而祖珽和崔玉气焰嚣张时，那祖珽就是和士开的敌人，斛律明月就是盟友，唯有如此，和士开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这次斛律明月将军落到自己手里，和士开决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斛律明月将军，我就简单问你几个问题……”
“我和士开不会为难于你，希望你如实作答。”
和士开看着一脸风尘仆仆，身上经年作战伤痕累累的斛律明月将军，心也有不忍。
“斛律明月，来到晋阳，放心吧，和大人，我有问必回答！”
和士开开始吟诵起那首谶语的歌谣，“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竖。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斛律明月将军，我想请教一下，这首歌谣，是什么意思？是否有谋反之念，是否想要诋毁陛下……”
和士开尖声细气地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斛律明月爽朗地纵情长啸。
“我斛律明月，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谶纬，天下人皆知，我是敕勒人，后来是因为行军打仗，才被迫学了一些汉语，这样合辙押韵的汉语反诗，我怎么可能写得出？只怕这执笔之人，另有其人。”
“和大人千言万语，与其一直问我，
和士开下意识地问道：“斛律明月将军，那你如何证明，你对大齐，和陛下的忠心呢？”
斛律明月缓缓解下战袍，身上露出了无数的伤口，上面大的伤痕，层叠着小的伤痕。每道伤痕，几乎都是致命的。
“和大人，后背上这处伤口，是救援神武帝高王时候留下的……”
“前胸这次伤口，是南征陈朝时候留下的……”
“左手臂这处伤口，是攻打宇文护时候，在北邙山留下的……”
“右手臂这处伤口，是最近和弈苏河一起并肩作战时候留下的……”
斛律明月为和士开解说着这些伤痕的一一来历。
这些伤痕，见证着斛律明月戎马二十年，所有的光辉和荣耀。
和士开看了之后，潸然泪下，沉默不语。他自然知晓，斛律明月乃是千古忠臣，北齐的钢铁长城，二十年来征战，为了北齐，披肝沥胆。
和士开站起身，向着斛律明月将军，深深鞠了一躬。
“斛律明月将军，你的确是一位大英雄，虽然你征战天下，立下无数功名之名，士开尚且年幼，未曾亲眼目睹你的飒爽英姿，只有幸听过您的赫赫威名，但今日见到您身上的剑伤，士开震撼不已，也仰慕不已。”
“过奖了，和大人，您刚才唱的那首歌，真是不错，和大人不愧是唱歌弹琴的大宗师，如果这次，我侥幸能活下来，还望日后能向您讨教。”
斛律明月惨然一笑。
入夜时分，萧婉儿星夜前往斛律明月被软禁的处所，探望斛律明月将军。
和士开自然恭恭敬敬地请萧婉儿进来。
“是您来了，婉儿殿下，快请进吧，斛律明月将军就在里面……”
和士开垂手站在一旁。
“有劳了，我代弈苏河大将军谢谢你……”
萧婉儿礼貌地向和士开表示了感谢。
“举手之劳，代我问弈苏河大将军好。”
和士开点点头。
萧婉儿步履匆匆，走到斛律明月将军的身侧。
“将军，我是弈苏河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