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永巷春深
弈苏河缓缓扶起阿黎,说道:“近日宫中传言,您才是我的娘亲。”
阿黎苦笑着:“臣婢被关押在此,已经很多年了,怎么会是公子的母亲。”
弈苏河见阿黎矢口否认这一切,见母亲已经几乎被折磨成一个活死人,内心悲凉不已。
“既然母亲不愿意认孩儿,那孩儿就给母亲讲一个故事吧。”
弈苏河泪眼婆娑,凝望着幽微灯火下,母亲的脸。
“我这次出征柔然,在白狼山下,见到了一个老人,他是我的外祖父,他有一面白狼的帅旗。”
阿黎闻言,潸然泪下。
“果然是父亲的帅旗……”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父亲竟然还在人世之间。”
“孩子……”
“弈苏河,你真的长大了。”
阿黎惊喜地捧着弈苏河的俊美的脸,抱头痛哭。
母子相认,弈苏河动情不已。
“娘,原来你生的这样貌美,我的容颜,都是娘给我的。谢谢娘。”
弈苏河跪下,给阿黎叩头。
“我之前就疑惑过,楼昭君那么丑陋,我这么俊美,怎么可能是她的孩子。”
“兄弟几人当中,大哥,六哥,九弟,俊美超然,都是像爹,只有那个丑八怪高洋,才像她楼昭君。”
弈苏河继续贬低着楼昭君,此刻,太后是他一生刻骨铭心的仇人。
“孩子,你知道为娘刚才为何不敢与你相认?”
阿黎慈爱地抚着弈苏河的秀发。
“我不懂。”
弈苏河已是泣不成声。
“因为,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而太后权倾天下,这个前程,为娘给不了你,只有太后能给你。”
阿黎向弈苏河陈说了利害,告诉了他,与太后楼昭君闹翻的后果。
“我连自己的母亲,如果都不能保护,让母亲在这里做牛做马,过非人的生活,纵然君临天下,又有何用。”
“我不要天下,不要权力,我只要娘!”
弈苏河捶胸顿足,悲痛不已。
“孩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
阿黎十分欣慰着笑着。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阿黎唱起了那首戚夫人的《舂米歌》,唱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悲苦和心酸。
“阿娘,你知道吗?刚才你给孩儿叩头的时候,孩儿心都要碎了,天下哪有母亲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磕头的。”
“你是公子,为娘不过是个奴婢,身为奴籍,见到公子,按照这里的规矩,就是要三跪九叩。”
“什么狗屁规矩!”
弈苏河闻言大怒。
“只要看着我的孩子平安幸福长大,阿娘这一生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幸福。”
阿黎为弈苏河擦着泪水。
“何人在此吟唱?”
有人直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开始刁难这对哭泣的母子。
弈苏河抬头一看,正是太后楼昭君,她的身侧,是女官崔玉和萧婉儿。
“弈苏河,你不应该待在自己的王府之中吗?为何出现在冷宫禁地?”
楼昭君责问弈苏河。
“我作为儿子,难道还不能探望自己的母亲了?”
弈苏河闻言大怒,手持马刀,想要杀死楼昭君。
阿黎一把拉住了弈苏河。
楼昭君看了一眼阿黎。
“既然你自比戚夫人,那今天哀家也当一回吕后,来人啊,将这个女人砍断手脚,割去舌头,做成人彘。”
楼昭君一声令下。
阿黎叩头如捣蒜,苦苦哀求楼昭君。
“臣婢愿意戴上脚镣,去永巷舂米。”
“求求您了,只要您不杀我,太后娘娘,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弈苏河勃然大怒,瞪着楼昭君。
“我告诉你,老婆子,如果今日你不放了我的生身母亲,从今日起,我不会为北齐打一场仗,出一策,设一谋。”
“我要杀了高洋,自己去做皇帝,那时候,我娘就是太后,那时候,被我做成人彘的,一定是你!”
“你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楼昭君抬起手,想要给弈苏河一个大耳光,但终究没有下得去手,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呀。
弈苏河一把拉过母亲,带着母亲堂堂正正,走出了冷宫的大门。
弈苏河愤怒而去后,楼昭君也无声地哭了。
萧婉儿在一旁宽慰着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婉儿,现在这孩子,已经深深恨上我了。”
楼昭君一声长叹。
当年,为了边疆安宁,楼昭君同意了高欢娶柔然公主,面对柔然公主整日霸占着高欢的宠爱,楼昭君也是一言不发,甚至还援引了汉光武帝和阴丽华,郭圣通之间的事例。
“那时候我对夫君说,国家大事,汝勿虑也,当年光武帝为了得到郭氏豪门氏族的支持,不也曾立郭圣通为皇后,与自己相濡以沫的阴丽华,要给郭圣通行礼叩头。”
“后来,高王似乎受了我这句话的启发,开始变本加厉,想要册立柔然公主为正妻,还想册立有柔然血统的孩子为世子。”
对于楼昭君而言,这是严重出格,葬送未来的行为,于是楼昭君开始了残酷而愤怒的反击。
楼昭君的眼前,浮现出了高欢临终前的一幕幕。
“叫昭君进来。”
高欢的声音变得温柔。楼昭君一袭糯裙,坐在丈夫的身侧。这个草原上刚强的女子,这一刻,也潸然泪下。
“昭君,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一贫如洗,想买一匹马成为信使,是你,给我第一匹马,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就是一个穷大兵,恐怕早已成为战死的枯骨了。”
回忆起往事,高欢对发妻满是感激,是发妻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贺六浑哥哥,那时候,昭君就明白,你是可以拯救这个天下的英雄。”
楼昭君想起了在漠北草原上,与高欢初见那一天,帅气的高欢骑着高头大马,将楼昭君的身体压在马上,纵马驰骋,直至草原上的篝火升起。
“贺六浑哥哥,来追我啊!”
“哈哈哈哈哈,记得那天柱将军临死前,对我说过的话吗?昭君,我没有辜负你的慧眼啊。”
高欢的神色有些得意。
“堪代我主众者,唯贺六浑耳。”
楼昭君不假思索的想起了天柱将军尔朱荣临死前的话,他看不起自己的儿子和弟弟,却独到的看中了自己的夫君。
那时候的夫君,还没有展现出战争的才华,是尔朱荣的谋士幕僚,北魏的大国师。
谁能想到,他能成长为叱咤风云的枭雄呢。
“澄儿,演儿,都是好孩子。因为他们有你这样一位好母亲,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昭君。”
高欢对发妻的口气,永远饱含温情脉脉。
“贺六浑……我会替你,守护好他们一生……守好咱们的家业,我能撑得住。”
楼昭君将高王的手握得更紧了。
“大王,您看,外面是日食。”
“把太阳都遮住了耶。”
殿内的小宫女议论纷纷。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欢朗声长笑。
“日食难道是因为我吗?我的名字是贺六浑,在母语里,这是太阳的儿子啊。看来,寿数将尽,玉壁,这是上天留给我最佳的葬身之地啊。”
在高欢的心里,死是凉爽的夜晚,可供人无忧的安眠。
翌日的黄昏,日食隐没于北边的方向,黑红色的光芒闪耀整片天空,是夜,东魏渤海王高欢病逝于发妻的怀中。
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高欢心心念念的,永远是那个给了自己第一匹战马,在背后默默守护自己功业的生死发妻。
“那个女子,娘娘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