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雨故人
萧婉儿话未说完，梅雪便重重地跪了下来。
“奴婢既然已经追随女官大人，便会一心一意地伺候您。”
“奴婢虽然胆小，却绝对不是朝三暮四之人”
“贞阳侯曾经教给过奴婢一句汉语，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奴婢和您一样，别无所求，只想在宫中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萧婉儿见梅雪如此诚恳，便关切地伸手扶她起来。
“快些起来，地上凉……”
“你我主仆一场，你若真心待我，我绝不会负你。”
昔年，萧婉儿对待下人十分苛刻，几年的奴婢生活，让她深深明白了奴婢的苦难。
琅琊公主怎样善待自己，她就会怎样善待梅雪。
她从琅琊公主那里，学会了宽容二字。
“梅雪，如今贞阳侯萧渊明住在何处？”
“女官大人，贞阳侯府就在邺城的东南，明儿奴婢就带您去。”
时辰不早了，梅雪服侍着萧婉儿睡下。
这是在北国无数个痛彻心扉的不眠之夜后，萧婉儿难得的一次安眠。
第一天一早，萧婉儿方一出宫，便见到了太后楼昭君身边的女官，崔玉姑姑。
崔玉刻薄地看了萧婉儿一眼。
“哎呦，原来是刚入宫的那个狐媚子呀，唱了一首歌，就从修长城的贱奴，爬到女官的位置上，了不起呀。”
“臣女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姑，我们第一次见面，姑姑就要恶语相向。”
萧婉儿脸色铁青，不卑不亢，针锋相对。
“哼，一个汉人，天生的奴隶命，怎能服侍尊贵的太后娘娘。”
崔玉一脸轻蔑。
“太后娘娘夸奖臣女的曲子，这与姑姑无关吧。”
萧婉儿继续反唇相讥。
“一夜之间，就做到正二品的女官，我堂堂崔丞相之女，也不过如此。”
崔玉自报家门，继续刺激萧婉儿。
“哦，原来是崔丞相啊，那个殴打皇帝的拳王，那个一见形势不对，就躲到了厕所的孬种。”
“我可记得，他是个灵活的胖子，姑姑是他的女儿，却是消瘦得很呢。”
萧婉儿直接讽刺崔玉，寸步不让。
“你！”
见萧婉儿辱骂父亲，崔玉冲上前，想要给萧婉儿一个大耳光。
一瞬间，崔玉的手，被梅雪当场拦下。
“休伤了我家小主……”
萧婉儿正色说道：“崔姑姑，作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盛时当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这是臣女一生的心得，还望与姑姑共勉。”
萧婉儿说罢，扬长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萧婉儿便赶到了贞阳侯府。
这里茂林修竹，流觞曲水。
“果然，伯父身居北国，依旧不忘江南故土。”
萧婉儿触景伤怀。
贞阳侯萧渊明，是梁武帝萧衍的侄子，与萧婉儿的父亲是同辈，所以婉儿称呼他为大伯父。
他曾经奉使持节，前往东魏谈判，却被高欢扣押，一直居于邺城。
然而，高王倒是个宽厚之人，一直没有太过为难萧渊明，好吃好喝好酒好婢仆招待着。
因此，萧渊明渐渐成为了邺城中有名的名流和隐士。
“烦请姑娘通报一声，我是萧婉儿，想见见贞阳侯伯伯。”
萧婉儿递给贞阳侯府的婢女一条丝带。
婢女应声进去通报。
“侯爷，外面有位少女，名叫萧婉儿，叫您伯伯。想要见见您。”
“婉儿……”
贞阳侯闻言，连忙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泪水夺眶而出。
似是风雨故人来。
与风雪争先，关外不纪年，不知花开又花谢。
萧渊明一身华贵的金丝文官长袍，手持暖炉，胡须一丝不乱，温文尔雅。
依旧是婉儿心底，伯父记忆中的模样。
“伯父……”
“婉儿……”
在北国之地，见到久违的亲人，两人抱头痛哭。
“婉儿呐，快里面坐。”
萧渊明温和地将萧婉儿引到自己的茶室。
萧婉儿喝了一口茶，沁人心脾，那种久违的故国的甘甜。
相隔备觉离乱苦，近乡才知故土甜。
“萧渊明看着萧婉儿的步伐，方才发现她的一双三寸金莲，早已变成了一双天足。
“婉儿，你怎么变成这么憔悴了……”
萧渊明心疼不已，他难以想象，萧婉儿经历了怎样屈辱的折磨，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伯父，我是因侯景之乱，被掳掠到这里的，一路跣行万里，又为奴役，为营奴官奴，一双纤足，安得复旧日模样。”
刚强的萧婉儿在伯父怀中，无声地哭了。
“婉儿，伯父在大齐国，还是有几分权势的。你怎么不来找伯父呢。”
“傻孩子……”
萧渊明慈爱地抚摸着婉儿的一头乌发，老泪纵横。
“伯父放心，我现在已经是太后娘娘身侧的女官了，服侍我的贴身丫鬟，您猜是谁？”
萧婉儿破涕为笑，喊梅雪进来。
梅雪见到故主，扑通跪倒在地。
“侯爷……”
“婉儿是我的侄女，你要精心服侍她。”
萧渊明殷殷叮嘱着梅雪，梅雪重重点了点头。
“梅雪这丫头，是个好孩子，婉儿，你也别亏待了人家……你那个性子，倒是也要改一改。”
萧渊明又对萧婉儿叮嘱了几句。
“放心吧，伯父，我会待她如亲姐妹的。”
“对了，这是萧靖安驸马前几天给我送来的书信，我还没有拆开来看……”
“靖安……”
萧婉儿的心脏砰砰直跳。
“靖安是你的夫君，老朽不好拆信，这封信还是你来拆吧……”
萧婉儿双手接过书信，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
“是我记忆中，靖安清秀的字迹……”
信虽然是写给贞阳侯的，然而上面的一束寒梅，让萧婉儿明白，是靖安在平叛侯景之乱时，或许听闻，自己可能被北人掳走了，他知道贞阳侯在北齐，试图通过伯父，寻找自己的下落。
原来在靖安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娘子。
书信的正文，是靖安温暖的笔迹。
“今日大捷，展信佳。”
凭此一言，萧婉儿已经断定，想必靖安已经平定了侯景之乱，这可是了不起的千古功勋。
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已然成长为大梁的擎天之柱。
靖安的信中，引用了陆凯公子的诗句。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