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阴影来袭
“这位……女士?”
踱步至来人身前,始终保持着数米之隔的安全距离,罗贝尔将警惕心提升到最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在心中呼唤了几次白袍人,一般这时候,一公一母两只灰背隼就该风雨无阻地出现在他头顶上的天空。
但灰背隼没有出现。
白袍人自称是相比此世更高位的存在,这世间没有“人”能让他铁了心想干的事干不成。
除非不是人。
眼前的人,是敌人。
念此,罗贝尔的步伐愈发严谨,目光死盯着对方藏在黑袍下的双手。
而且,九成九就是他此行要诛杀的敌人。
即便对方瞬间从黑袍下掏出火铳,现在警惕心理拉满的他也有自信躲开枪线。
沉默须臾,被黑袍包裹的陌生人忽然伸出双手,罗贝尔的警惕心也在这一瞬间登临顶点!
“仓啷!”
如居合斩一般的速度,咎瓦尤斯的金黄剑锋在身前横掠一剑。假如敌人冲上去,这一剑便能斩断他的喉咙。
但陌生人没有动作。
那人只是伸出一双满是老茧却空无一物的手掌,慢慢撩起兜帽,露出她的半面真容。
一张平平无奇的女人的脸。
或许在一般人眼中算是五官端正、甚至算是清秀,但对看惯了美女的罗贝尔而言,确实乏善可陈。
不过,对方看上去倒和自己的容貌相似,一头棕红色的波浪长发,与莱昂诺尔的酒红长发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真是女人?”
罗贝尔愕然睁大眼珠。
那个劳什子的“晨星之子”,就派了个女人过来杀他?派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过来对付他这个孔武有力、手持利刃的青年男性?
“敌……基……督……”
陌生女人樱唇微启,一开口便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敌基督,或曰伪基督,是《圣经·马太福音》中创造的概念。
耶稣曾预言,当人类世纪逐渐步入末世时代,淳朴的道德崩塌,虚伪的人心取代了对主的真挚信仰。那时将会有一些人,依靠魔鬼的力量模仿和显露本属于基督的神迹,令他们的信徒冒充基督之名蛊惑人心。
话是这么说,但这所谓的“敌基督”一般只是不同派别的神学家互相泼脏水的借口。在“神派无限可分”的背景下充当“除你教籍”的扣帽子行为而已。
对罗贝尔这样神学辩论经验十足的人而言,当年在辩论里被扣过不知道多少顶敌基督的帽子,但在现实里被人这么扣帽子还真是第一次。
分不清辩论口嗨和现实生活,他的第一反应是:弱智。
可疑的女人毫无征兆地转过身,立刻引起他的戒备。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低矮的杉树旁,折下一段树枝,侧过脸颊,面无表情地注视伏低半身的罗贝尔:“来、决斗……”
“决斗?就拿一根树杈?”
青年忍俊不禁。
他的心情带上一缕轻松愉快,不论怎么讲,决斗兵器是圣剑对树杈,优势在卧——槽!
阴冷的林地小路,身着黑色长袍的女人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冰冷的决断催促她将目标锁定住前方唯一的青年。
她面无表情地迈出步伐,高高抬起健实的右腿,脚尖如同冰冷的利刃划破黑夜,宛如黑暗中的死神,无情地向前推进。
罗贝尔察觉到了危险,连退几步,但女人毫不留情地追击上前,脚步有如猎豹的迅猛,每一步都踏出地动荡的气势,携带着将一切敌基督的魔鬼碾碎的气魄,凌厉的飞踢正中他的胸口。
顷刻间,胃酸上涌,他差一点把今天的早饭吐了出来。不等他调整身形,另一轮攻势马上紧随而至。
女人的身体落在地面,半伏着扭作非人的形状,双腿一蹬,如捕食野兔的狮鹫般再次飞向被踢飞的罗贝尔。
树杈在女人手中舞动,每一击都带着无情的威力,发出犹如雷霆般的轰鸣声。罗贝尔拼命躲闪、挥剑格挡,将树杈切成几段,奈何断裂树杈的攻击仍然无处不在,始终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卧槽、卧槽、卧槽!”
他从不爱说脏话,自保优先的生活态度往往使他避开绝大多数危险,也避开了绝大多数急迫到口不择言的情况。
但这一次,面对对手非人般的动作,他贫瘠的意大利脏话远远不足表达他的震惊。
而在搏斗之间,女人的兜帽彻底掀开,令他愈加惊愕地瞪大眼睛。在女人的额头到右脸之间,一片巨大狰狞的黑红疤痕赫然在上,几近作呕般地渗出点点鲜血。
这种伤势,他很熟悉。熊熊烈火灼烧人体肌肤时,肉体的表皮会像炸牛排一样逐渐酥脆焦烂,渗出内部的体液。
趁他不备,敌人再度一拳袭向他的小腹,倘若这一击击中,他八成会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忍剧痛,拼命用手掌抵住她的拳头。全力催发了杜兰达尔的神力,但他的力气也仅仅与这个女人堪堪相当而已!
“恶魔!你是恶魔!”
他大喊道。
“这是炼狱烈火灼烧的痕迹!果然,你就是那家伙说的晨星之子的走狗!”
僵持之际,他高举起咎瓦尤斯,向女人的头颅重重斩下。关键时刻,女人松开被他攥紧的拳头,向后方弹跳几步,仍如猎豹般灵活,轻松躲过他自信的斩击。
这边发生的战斗引起了营地众人的注意力。
士兵急忙摇醒小憩的盖里乌斯,卡特罗恩率领战团奔向摔倒在地的罗贝尔,将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站起。
罗贝尔捂住胸口,咳嗽不止,他胸口的剧痛就像是断了几根肋骨,万幸肉体有杜兰达尔的加持,否则这一脚说不定能直接震伤他的心脏。
刺剑战团的诸人皆是眼中喷火,将女人团团包围当中。
盖里乌斯急忙赶到战场。
他一手把罗贝尔护在身后,一手紧握罗马短剑,目光警惕,面露厌恶之色。
“熟悉的味道……”
死气沉沉的女人身上,飘来了令他熟悉到恶心的气味,他喜欢称之为“死者的芬芳”。白袍人帮助他二次复活之前,他的身上也有同样臭不可闻的气味,可法罗身上就没有。
赫尔墨斯负责引导死者穿越地狱之门,在途径刻耳柏洛斯的三头地狱犬时,后者的恶臭可能波及死者的魂灵,在死者试图逃离冥界时化作三头地狱犬追猎的标记,而不完全的复活则会将这股子味道带回人间。
盖里乌斯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至少白袍人是这么同他解释的。至于为什么基督徒会用希腊神话解释生死之事,就不关他的事了。
“臭小子,她是和我一样的‘死人’。”
他提醒罗贝尔道,后者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早知道……”他强忍剧痛站直身体。
“对付这种妖魔邪祟,犯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他厉声呵斥道,“兄弟们,大家一起上!”
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就绪的卡特罗恩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在战斗的残酷交错中,身披黑色长袍的女人如同幽灵般灵活腾挪。她看向卡特罗恩的眼神仍旧像看待死人般的冷漠,身形闪动间,似乎像是黑夜本身的化身。
而她面对的是挥舞着厚重阔刃剑的男人。卡特罗恩浑身散发着战斗的热血,肌肉紧绷,毫不畏惧地向黑袍女人发动一波波攻击,宽大剑锋带起一片寒光,弑杀冷气划破夜空,连星光仿佛都在为之颤抖。
然而,女人的身形灵动异常,她轻松地躲过卡特的攻击,如同一片栖息在暗夜中的影子,闪避着所有的危险。
男人的重剑虽然威猛无比,但始终无法触及到女人的皮肤,每一次挥击都只是擦过她的身影。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可砍不到就没有意义。
战斗仅仅在几十秒后便进入白热化阶段,盖里乌斯放开搀扶罗贝尔的手,也加入到围攻女人的行列。卡特拼尽全力,每一次挥剑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但女人却始终保持着冷静,翻转腾挪地躲过每一次攻击。
在发现又有一人也加入了战场时,她的眼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似乎在嘲笑对手的愚蠢。
马上,盖里乌斯就会明白,女人的戏谑来源何故。
不知第多少次,卡特罗恩向女人所在的位置劈出一剑,但这次,他留了一个小心眼。短暂的交锋中,他发现对方偏爱向后侧方跳跃,这一剑是由下之上的挑劈,假如女人依然遵循旧有习惯,那么一定会有一瞬间的滞空。
把握住这一瞬的机会,重剑便可借助惯性直接斩断女人的腰椎。
而当剑锋即将擦到女人皮毛的刹那,她果然作出了向后弹退的姿势,卡特罗恩眼前一亮。
“哈!机会来啦!”
“卡特!把剑转过来!把剑转过来!”
紧急时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罗贝尔急忙厉声呼唤。
卡特罗恩的心神一时大乱,但还是下意识听从头领的建议,将阔剑扭转横置,面向女人的从刃侧变为剑面。
下一秒。
“嘭!”
宽厚的剑面重重砸中了盖里乌斯的后心甲。
他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便摔出了几米远,掉进路边的土坑。
罗贝尔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他作为旁观者注视了全程。
刚才,女人似乎在有意地引导卡特与老盖的攻击方向,造成合作对手的混乱与误伤,表明对方十分擅长群战,尤其是以一敌多的群战。
法罗曾向他传授过类似的技巧,他始终没有学会。这样的战阵技巧,除非在战场一线历经过无数次艰难苦战,否则极难学会。
盖里乌斯指挥作战的时间远多于亲自砍杀,他也不擅长此等技艺,才会被一步步诳进陷阱,险些被卡特罗恩一剑劈成两半。
“呃……呃啊……”
飞出几米远的盖里乌斯艰难地从土坑里爬了出来。
被重剑砸飞这么远,居然看上去一点事儿也没有,不愧是罗马耐劈王。
而在完美实现了自己的谋划后,黑袍女人停止了攻击。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盖里乌斯一眼,又用同样奇怪的眼神凝望捂着胸口,受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的罗贝尔,倏地拉上兜帽,转身扬长而去。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离开的缘由,但她就这样一瘸一拐地离开营地,不再发一语。
一晚的闹剧,以离奇的休战画上了休止符。
战斗结束了。
而困扰在罗贝尔心头的疑惑,又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