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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命运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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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5日,埃迪尔内城外的围城营地基本搭建完毕,攻城器械的制造与储备小有规模,按照盖里乌斯对当前时代的攻城惯例,这些已经足以应对埃迪尔内的陈旧城墙。

    在攻城上,他其实并不像手下人想的那般无所不能,他人生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与高卢蛮族和伊比利亚蛮族的战争中,而那些蛮族并不会像希腊人一样铸造高大的城池。他擅长的是在森林河流的复杂地形中与敌人缠斗,一般将领都难以逃离耶尼切里禁军的高效追杀,而这对他来讲轻而易举。

    法罗的伤势恢复速度惊人的迅速,比预想中快得多。

    短短一个多月,他腰腹部的伤口已经大部分愈合,仅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诉说过往战斗的荣耀。

    哪怕盖里乌斯也不得不承认,有了疤痕的法罗在脱掉上半身衣服后,在气质上已然勉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当然,面貌这方面还是要差他不少,毕竟他是罗马公认的美男子,仅凭一张脸就能让家境殷实的美少女倒贴的存在。

    可惜,那都是上千年前的事情了。

    莫说可爱的妻子,就算其他家人,肯定也连一个可以祭奠的坟墓都寻不到了。

    “哎……”

    坐在闷热的军帐里,他倏地哀叹一声,倚靠在椅背上。

    “我怎么就莫名其妙活过来了呢……”

    “还有法罗,不对,他应该叫卡西乌斯才对,他也不该活着啊……”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背后搞鬼呢……”

    凯撒无法容许世界上有人试图操纵自己实现某种目的,尤其对方身处暗处,令他无从探明下手。

    距离真相最接近的人,或许就是罗贝尔小子身边的白袍人,奈何对方动辄消失数月,偶尔出现也只是充当谜语人,提供不了有价值的情报。

    正当他纠结之际,法罗掀帘入内,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喂,卡西乌斯。”凯撒淡淡问道,“你猜是谁把我们扔到这个时代来的?我们有什么仇家吗?”

    法罗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盖里乌斯好像是在唤他。

    “哦,对哦,我是卡西乌斯。”

    “闹着玩呢?哪有人连名字都能忘的。”凯撒吐槽道,“你不会真把这儿当家了吧?这么没警惕心。”

    法罗满脸的疑惑与理所当然:“这里就是我的家呀,罗贝尔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大家也都是友善可靠的战友,朱利奥的孩子之前还管我叫叔叔呢。”

    “你……行吧。”凯撒无语凝噎,“你难道一点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你我可是千年前的人,我只听说过一种复活人类的手段,可我从没见过埃及法老复活过来,那些尸体都掏干净了,活过来也不过是再死一次。但我们可是实实在在地在千年后复苏了!卡西乌斯!你我的尸体都烂成空气了!你的脑袋都被屋大维那小子砍掉了!但我们居然复活了!”

    “罗贝尔大人说过,白袍人预言我将以敌人的姿态死于他之手,死于这柄刺杀耶稣的圣枪,朗基努斯之下。”法罗取下背上的血色长枪,那是无法被擦拭去的基督之血。

    “但我活下来,不仅如此,还与大人成了生死相托的战友,凯撒,你说过,一切苦难咎由自取,一切结局命中注定。但你看,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与其纠结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坚定信念,迈步向前才是正道啊。”

    “哎哟,我的大保民官哟,那些大道理我都懂。”凯撒头疼地扶额,“我只是不想活在未知的恐惧里,有个家伙在背后如提线傀儡般操纵我们,简直不寒而栗。英明如我,谁能操纵呢……耶稣又活了?”

    法罗幽默地道:“没准是耶和华本人呢。”

    “就该告诉那些罗马士兵,杀人的时候下死手。居然让耶稣几天后就活了,下次用石磨碾为齑粉,说不定就死透了。”

    营帐外,两道身影并排伫立。

    其中一人,罗贝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看向身边的人,盖里乌斯口中动辄神秘失踪的白袍人。

    面对他的眼神,白袍人崩溃地挠头道:“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啊!”

    “好好好,你不是。”

    罗贝尔敷衍地笑了笑。

    “所以,这么久联系不上你,发生什么事了?”

    “遇上了一位技术上的劲敌。”白袍人似乎余恨未消,“哎,犹太。也不怕你知道,我这次去刨犹太佬的坟头,他居然不乖乖给我开门,实在太可恶了。”

    “……你是不是脑袋被约柜砸坏了。”

    “你不懂,哎,犹太。”

    须臾,白袍人整理好心情,五指摊开,伸出手掌。

    “喏,把戒指还我。”

    “戒指坏了。”

    “我知道,所以还给我,你没丢吧?”

    罗贝尔把戒指从无名指上摘下,放在他掌心里。

    白袍人拨弄了戒指片刻,询问道:“你想不想再去一趟‘那个地方’?”

    “什么那个地方?”罗贝尔后知后觉地挑眉,“哦,你在说当年一枪把我扎死的事情。太久了,我都快忘了。”

    “久?不是才带你去过不久吗?”白袍人恍然大悟,“是了,你们这些短命鬼,几年光阴尚嫌长,好吧,那就再带你去一趟罢。”

    没等罗贝尔回过神,白袍人突然从袍下掏出一柄方方正正的手铳,不像罗贝尔见过的任何一柄枪,做工之精良抢夺天工。

    “走你!”

    “嘭!”

    当他再睁眼时,已经再度置身于诡异的暗黑丛林。

    “啊!众诗人的光辉与明灯啊!”

    连前路都未瞅清,罗贝尔便听到了男人怪异的喊叫。

    他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根断裂的树桩,如泣如诉,如吟诗般呐喊着:“我曾长期拜读您的诗作,对您的无限爱戴也使我遍寻您的着说!”

    优美的意大利辞藻,宛如诗句一般华丽。

    自意大利生长大的他不由产生了无限的好奇,下意识走向男人的方向,却被后来赶到的白袍人拽住手腕:“别过去,那是个疯子,他看不见你。”

    “为什么?”

    “人是脆弱的动物,见识自己无法理解的恐怖,理解自己不应理解的知识后,癫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白袍人努嘴向树桩,“在他眼里,那根树桩估计是偶像的模样吧。”

    “啊!维吉尔!”

    男人继续如怨如慕地呐喊。

    “请带我逃离这苦海,远离这地狱的灼烧!邪恶在地上行走,恶魔在天空咆哮,请带我离开吧!去那无可触及的弥赛亚(māshiah)!”

    罗贝尔认同地点点头:“确实是疯子。”

    二人不再关注男人的疯癫举动,沿着熟悉的道路继续向北。

    不久后,罗贝尔便第二次来到这片灰蒙蒙的大地。

    同上次一样,辽阔无垠的灰色平坦大地上,一座孤零零的大门矗立着,说是门,却无封锁,中心空洞无物,透过门心,罗贝尔可以直接看清远方的风光,同样的一片灰暗而已。

    “太压抑了。”他扭头看向白袍人,“如果在这里停留太久,我恐怕又会犯当年一样滥杀无辜的错误。”

    “你所杀之人,无论敌人或如何,皆是挡在面前之人,何来滥杀无辜呢?”白袍人质问道。

    “在杀戮之外,世上存在无数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冲动令我只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剑刃,制造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罗贝尔在胸前和额头画着十字,“愿那些灵魂在天国得到安息,阿门。”

    “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天堂啊。”

    白袍人凝视面前灰蒙蒙的大地与天空,喃喃自语道。

    “蒙小孩的把戏罢了……”

    “就算欺骗,也有意义。”罗贝尔不由想起许多年前,在安科纳,他曾认识一位苦难无数的马车夫,将唯一的心灵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国,“大家需要一个天堂,我们就用一生寻找天堂,总能找到的,天上一定有神明注视着我们,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迎接他终有一日的归来。”

    “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罗贝尔指着天空:“那我们就飞上去找他。”

    “如果天上什么都没有呢?如果那只是一片虚无,世界的外面是另一片世界,虚无的外面只有更多的虚无,你们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嘛……”他笑道,“大不了捏一个耶和华的圣象挂上去吧,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白袍人既无奈又好笑:“呵,你呀,你呀……”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漫步至巨大石门的正下方。

    几年前,罗贝尔就是在这里否决了将贝贝的魂灵投入地狱的决定,从此一直将灵魂宝石放在身边,作为他的赎罪。

    几年后,这里依然无所变化,他甚至感觉这里连灰尘的分布都与几年前别无二致。

    白袍人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带着他一路向北。

    他们走了好久好久,周边景色始终如一的破败与灰暗。

    不知过了多久的春秋,两人才停在一片似乎稍有不同的地方。

    “到了。”白袍人道。

    他伏低身子,开始清理地面的灰尘。

    罗贝尔的眼睛从微眯到骤然睁大,瞳孔缠抖。

    “这、这是什么?”

    他指着“地面”——被白袍人擦拭后露出了金属质感的小方盒子。这里没有地面,他们从始至终都踩在这些宛如复制般一模一样的无数方盒之上。

    白袍人轻轻按在其中一个金属盒上,随着柔和的摩擦声,盒子缓缓升高,被他托在手中。

    “你知道吗?”白袍人忽然道,“神明是何等伟大的存在,祂无私,无怨,如同一位温柔的大家长,诞生伊始便仅有‘注视人类’这唯一一项使命,以至于不忍心将人凭罪孽分出三六九等,甚至没有设计为罪人准备的地狱。”

    “那这里究竟是哪?”

    “这里是一切故事的终点,一切后果咎由自取,万般沉眠罪有应得。”他将盒子托到罗贝尔面前。

    “罗贝尔·诺贝尔,你如约来到了希腊,与君士坦丁堡仅有咫尺之远,你拥有我所需要的品质,未来所需要的品质。现在,培养皿的命运走到了十字路口。”

    白袍人沉声道,“选择吧,是回到那个为诞生你才延续至今的世界,回到你的朋友身边,迈向未来注定的死亡。”

    “或者留在此地,在幸福的幻景中为一项更伟大的命运而悉心等待,在幻景中,你的朋友依然在你身边,你的未来将不再有死亡。我会让你忘记今日交谈的一切内容,如愚氓般度过幸福的一生,在启示来临时再度苏醒。”

    白袍人按下盒子边缘的某处机关,两幅幸福的光景忽然在空中浮现。

    一道高大的身影,身披红袍,屹立于万民之上,陶醉在他所渴望的胜利中。

    另一道矮小些的身影,身披罗马铠甲,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幸福地注视着过往的帝国公民。

    第三幅画面,两道罗贝尔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夕阳下奔跑,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明白,那两人一定又计划了什么无聊的比赛,赌注就是下一周搓洗衣服的工作,但奔跑在前面的那个笨蛋从来没赢过一次——好像赢过一次?

    一对美丽的姐妹坐在草原边的草垛上,姐姐温雅大方,妹妹古灵精怪,她们身边围绕着几个吵闹的小孩,争吵着要糖吃。

    再不远处,平静的草原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台庞然大物般的青铜加农炮,被两个变态的背影紧贴着,似乎在行某种不轨之事。

    “这是他们的故事,有的人选择了沉眠于此,于是世界随之终止。有的人来自此方天地,他们的消失与否取决于你的选择。”

    罗贝尔·诺贝尔,撼然失语,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白袍人张开掌心。

    银白方盒失去重力,自然地向上漂浮。

    在掌心与盒底之间,隐约有一片雾蒙蒙的银色,仿佛他延伸的手臂一般,将方盒高高托起。

    “选择吧,而命运将昭示你的选择。”

    不知何时,天空中骤然浮现出第四幅画面。

    一片熊熊燃烧的废土,其上遍布支离破碎的钢铁丛林,如希腊神话般壮美的都市,却如北欧神话般陨落黄昏。

    当第四幅画由高空逐渐降落地面,罗贝尔见到无数名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在废墟间无情地厮杀,枪林弹雨,火炮齐鸣。他见到了许多人挥舞着奇怪的旗帜,有热情似火的红艳,有湛丽如海的碧蓝,有苍茫似雪的洁白,那些旗帜无一例外的简陋异常,完全不如纹章学大师所设计的贵族纹样,却令人感到其中寄托亿万个燃烧的灵魂。

    渐渐的,罗贝尔倏忽意识到什么。

    那些人的衣服,和当年初次与神学老师与江天河相逢时,对方所穿的服饰一模一样。

    “那是……老师和天河的……家……吗?”

    “西历2017年,未能战胜欲望的人类,在22世纪的门槛前遭遇了第五千二百八十六次滑铁卢,未能实现踏入虚空的伟大目标,并第四千四百四十四次毁于全面核战。”

    白袍人微微一笑,并不为他们感到同情。

    “一切悲剧咎由自取,一切灭亡命中注定。毁于种族内战,轻于鸿毛,这也是大多数培养皿的命运,无需悲伤,或许这也是你们将会面临的未来。”

    “那个培养皿已经失去使用价值,由专员执行了废弃,但在此之前,我将两体勉强值得一用的菌体移植了你的培养皿。”

    他打了个响指,画面无限拉近至一栋擎天宇楼,拉进至一面窗户,其中有一名可爱的小女孩正陪着一大一小两只布偶熊玩耍,丝毫没有察觉外界已经发生的毁灭。

    “江天河,那个失败培养皿里唯一的好苗子。”他双手虚捧着恍惚的投影画面,走到罗贝尔面前,“年幼,天真,不知苦难,愚蠢的善良,最重要的是,拥有在她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美德。”

    “独一无二?”

    “勇气。”白袍人讽刺地笑了起来,“啊,倒不该这样讲,那里应当不乏勇敢之人,但那种为理想或为忠诚而战的勇士,在我看来实在没有利用价值,你们人类的理想主义都太幼稚了。”

    “几十亿人,好厉害。”罗贝尔由衷感慨,“仅为养活奥地利的数百万人口,许多人已经心力憔悴。天河的世界居然可以养活这么多的人,明明拥有这样的能力,所作所为却和我们这些弱者一样,太悲哀了。”

    “所以才说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失去价值的垃圾,活该被废弃。”

    白袍人冷冰冰地说。

    “好了,无需多言,我已经告诉了你好奇的一切,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

    罗贝尔踌躇不决之际,白袍人已经聆听见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我明白了,你的选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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