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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不到横流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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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里雅斯特“峰会”顺利闭幕,在军议结束当晚,弗雷德里克连夜一个人乘车舆返回维也纳,片刻也不想在海港多呆。

    其余人则留在了的里雅斯特,包括他的弟弟克里斯托弗与重臣罗贝尔。

    这里临近克罗地亚,最适合代联军提前打探巴尔干的情况。

    不久后,一批打着天主教旗号的传教士乘船出发,他们将分别抵达威尼斯的斯帕拉托港与杜拉佐港、拉古萨共和国的拉古萨港,沿海深入内陆,侦查黑塞哥维那、阿尔巴尼亚与神秘的塞尔维亚。

    第二批探子则乔装打扮成佛罗伦萨商人,他们将主要活动于奥斯曼苏丹所征服的希腊,提前为联军侦查地貌,绘制地图,尽可能和希腊地区残存的拜占庭势力取得联络。

    如果可以的话,罗贝尔最希望与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皇帝取得直接联系。

    白袍人告诉他,他的命运将在希腊与罗马得到启示。罗马就在他的家乡意大利,他随时可以回去,但希腊嘛……

    直觉告诉罗贝尔,希腊即将消亡,这也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在安科纳,罗贝尔从小就被教师和同学灌输了“拜占庭”的概念。“拜占庭的皇帝”或“希腊人的皇帝”,这是教皇国的修道士对东罗马皇帝的唯一称呼。拜占庭是远古时代的希腊殖民城邦,罗马人征服拜占庭后,在原址上修建了如今巍峨的君士坦丁堡。

    “被征服的希腊人竟然自称起罗马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每当罗贝尔问起罗马分裂的故事,格热戈日都从不忘捎带脚讥讽一下希腊人。

    说起来,不知道朱利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的里雅斯特,总督宫。

    巴瑞·菲略于昨日晚返回了自己的宫室。

    各国的国王、大公纷纷启程回国,筹备出兵事宜,他这位港口总督才总算回到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家,令人感慨。

    巴瑞还记得年轻侍奉老总督时的感受,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贵族官员对平民官员更是压得死死的,令人喘不开大气。

    他是的里雅斯特的本地人,自小生活在下城区,父母都是港口的纤夫,砸锅卖铁送他去了修道院学习神学,毕业后,他加入奥地利海军,成了一名平平无奇的海员,除了偶尔读一读希腊人写的海战心得,没有太多个人嗜好。

    二十六年前,他二十六岁,阿尔布雷希特二世视察海港期间,他趁机在皇帝面前展示了过人的海战知识,很是出了一把风头。皇帝亲自将他从海军调入海港审计所,只短短六年,巴瑞就从基层审计员升任副总督,那一年他只有三十二岁。

    同年,老总督因海难事故喂了鱼,他顺理成章地继任总督,成为的里雅斯特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平民总督。

    巴瑞在总督之位上呆了整整二十年,但最近尤其的不痛快。

    可恶的威尼斯人派来了总督的公子,打着协助建设海军的旗号,在弗雷德里克的默许下把他的权力分走了小一半。

    的里雅斯特的大小家族却以为是他请来了阿尔伯特,后者每飞扬跋扈一次,质问和辱骂他的稿件就要堆满信箱一次,巴瑞有气没处撒,和情人幽会的频率越来越高,近日也许被妻子瞧出了端倪,每次出门都感觉被人跟踪,芒刺在背的恐惧如影随形。

    这一天,巴瑞刚被几个利益受损的贵族青年骂得狗血淋头。这些人仗着血统高贵,从不把他这个平民总督放在眼里,言语之间极尽傲慢。

    摔坏了他珍藏的瓷器后,几个自知闯祸的青年骂骂咧咧地逃离了总督办公室。

    巴瑞眼睛发红,用颤抖的手掌收敛起瓷杯碎片:

    “呜呜……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碎片扎破了他的手,心态大崩的巴瑞愤怒地把所有碎片扫到一边,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无能狂怒。

    是的,他无法惩处那些肆意凌辱他的青年,平民在充斥贵族与教士的政府最不受待见,他能稳稳当当当上二十年总督,全靠虚与委蛇委曲求全。权力只对来源负责,他的权力来源就是贵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该死该死该死!”

    又摔烂了几个便宜陶器后,巴瑞的心情总算有所平复,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但他根本不想回家。

    家里的黄脸婆是他当海员时迎娶的农家女,是字面意义上的糟糠之妻。他飞黄腾达后从没想过当陈世美,本地教会也不可能容许他无故离婚,但他的妻子却愈发奢靡苛刻,整日与他争吵个没完。

    家庭于巴瑞而言早已不是温馨的港湾,而是和总督宫相对应的第二个无间地狱。

    现在,劳累了一整日的可怜人巴瑞需要去真正的港湾补充弥合伤痕。

    下午六点,他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了总督宫,临走时锁死了办公室的门,把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二月份,冬季的余寒尚未消散,巴瑞套在厚厚的棉袄里,双手戴着羊毛手套,张口哈出一阵白汽。

    又来了,熟悉的被跟踪感。

    巴瑞的脸深深往羊毛棉袄里缩了一缩。

    他作为总督,巴瑞自然有卫兵相随,他立马吆喝卫兵把附近的垃圾桶和小巷子全部翻腾一遍,势要捉拿追踪者。

    但一番风卷残云过后,除了把市容市貌弄得奇乱无比,卫兵根本连一只耗子都没揪出来。

    巴瑞骂骂咧咧,令卫兵收队,士兵们也只能在心里念叨一句“总督大人又在发癫了”,继续护送他前往那个未知的方向。

    半分钟后,黑洞洞的小巷里,一道身影从高处跳落。

    “呼……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朱利奥抹掉额头的汗水:“这家伙,好敏锐的第六感,还好哥们反应快,不然老大又要骂我办事不牢了。”

    他没有穿戴带有奥地利标记的士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平民的短衬衫,混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鬼鬼祟祟地跟踪着巴瑞。

    大约走了半个沙漏的时间,朱利奥看到巴瑞忽然挥手示意卫兵离开,独自转入了一条陌生的小巷。

    “嘿嘿,又让我抓到小辫子了吧?”朱利奥嘿嘿地笑着,脚上半刻不停地急追上去。

    他已经在这个鬼地方跟丢巴瑞好几次,这次千万不能再失手了。

    巴瑞转入黑漆漆的小巷。

    他贴在巷子墙壁,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确认卫兵都按命令返回军营,也没有可疑人士跟踪,这才向巷子深处走去。

    “安罗莎,我的安罗莎……”

    在走到一栋二层小楼的楼下后,巴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简陋口琴,忘情地吹了起来。

    大约吹完一首乡谣,二楼的窗户忽地推开,从上面抛下一条被子系的绳索,巴瑞连忙攀着绳索爬了上去。

    “乖乖,竟然是这样搞的。”不远处,隐藏在暗影中的朱利奥不禁咋舌,“怪不得我老是跟丢,这人为了下半身也太拼了吧。”

    女人和战争最容易让男人冲动,当二者融为一体,例如战争中的女英雄,或者战争中遭受摧残的女同胞,前者令男人推崇至倍,后者足令任何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怒恨滔天。

    朱利奥悄悄靠近二层小楼,默默记下门口的门牌号,悄然离开了暗巷。

    他不是被派来捉奸的,没打算打草惊蛇。

    在约定好的港口附近,朱利奥找到了正在凭栏远眺的罗贝尔。

    悠然的海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感谢他勤于洗漱,被吹起的只有头发而没有寄生虫。

    海鸥要到夏季才会返回海岸,的里雅斯特港湾的纤夫不间歇地卸货、装货,是这里最为常见的身影。

    一道道被缰绳勒出血痕的厚重背影,透明的汗水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下方时不时传来纤夫里的包工头与商家讨价还价的声音,常常只为一两枚格罗索便能吵上许久。

    而罗贝尔甚至没有带格罗索,他已经许多年摸过金币之外的钱币了,也许多年没有切身体会过普通人的辛劳了。

    “老大!”

    隔着半条街,朱利奥就高高跃起,大声呼喊起来。

    罗贝尔缓缓转身,对着他微微颔首。

    朱利奥又蹦又跳地跑到罗贝尔面前,兴奋地拿出写着情妇地址的小纸:“老大,我找到那老西和情妇幽会的证据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罗贝尔勉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他现在已经和朱利奥身高差不多了:“不愧是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老大,你心情不太好?”

    朱利奥被天气宛如晴雨表的艾丽莎锻炼出了强大察言的观色本领,他立马察觉到罗贝尔的失落:“怎么了?狗皇帝又欺负你了?”

    “首先,平时一般是我欺负他。”

    朱利奥和罗贝尔自己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我现在确实算不上喜悦,十字军啊……”他的双手抓住栏杆,向后弯曲身子,耷拉着挂在栏杆上,“我读过不少前人记述的十字军故事,小时候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踏上前辈们曾涉足的道路,在历史上也留下我的名字——伟大的十字军圣徒,罗贝尔·诺贝尔。”

    “这多棒啊,查理大帝和圣骑士罗兰也是伟大的伊比利亚十字军战士,现在我们也一样了!”朱利奥高兴得合不拢嘴,掰着手指数起数,“老大,我,雅各布,高文、皮雷,还有法罗和盖里乌斯,我曾经以为圣骑士的道路离我远得很,没想到转眼间就近在咫尺了。圣骑士朱利奥!圣徒罗贝尔!哇呼!酷毙了!”

    “这可不仅仅是酷的问题啊,塔佩亚。”罗贝尔吊在栏杆上,半个身子向外悬空,“数不清的国家为一个共有的信仰摒弃前嫌,团结、热情而自由,世上没有比十字军更能体现伟大精神的时刻了——我曾经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难道不是吗?”

    “可世上没有这么浪漫轻松的事。”罗贝尔一只手攥紧栏杆,一只手指向繁忙的港口,“你看那些人,他们正在提前向拉古萨运送联军的物资,因为是为十字军事业,所以人们都在‘义务’劳动,可我明明记得我特批了一万四千弗洛林的经费用于雇佣纤夫,钱去哪了?”

    “啊?”朱利奥气得脸庞涨红,“竟然有人连纤夫的钱都贪,不可饶恕!”

    “是啊,我现在就想把那些个贪婪的畜生抓上火刑架烤死,但我做不到。”罗贝尔嘟着嘴巴,“我查明了,是恩里克和约拿指使人干的。”

    朱利奥愕然无语。

    “财政没钱了,他们在穷尽一切办法省钱,包括盘剥百姓。如果没有这场仓促的十字军,我们本可以用十几年慢慢还债。”

    罗贝尔双臂一用力,整个人再次回到安全的栏杆内。

    “现实太复杂了,我们要筹备军饷,要扩大征兵,要强征补给,没有天降正义,远征里每一英里的路途都必须靠士兵用脚走完,这又是不知多少耗损,多少人会倒在半路上,其中也许就有你我认识的朋友。”

    “十字军不是什么为正义而战的事业,我们不是为拯救希腊人,也不是为天主的国降临地上,这场战争的理由是赤裸裸的,圣座冕下渴求东西教会的合并,伊日渴求重立国王的威望,波兰人和匈牙利人都对保加利亚有领土要求,我们也希望在巴尔干的乱局分一杯羹,能抢一口是一口——这些人就是我们野心的代价。”

    朱利奥顺着罗贝尔的手指看向港口。

    纤夫依旧努力地拽拉着货箱,包工头和商家的争吵依旧如故,天空还是那样残阳如血——但这一切在他眼中忽然不一样了。

    “这世上没有活得轻松的人,又是我们让他们活得更不轻松。很快,整个巴尔干都将陷入战火,几十万难民无家可归,几千个和卡利相同的悲剧在所难免。”

    罗贝尔摇了摇头,向远离港口的方向走去。

    “巴瑞总督的事不必再追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走吧,塔佩亚,不要再看了,再看只会更难受,谁都活得不容易,我们难得糊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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