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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天命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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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罗贝尔一如往常那样走进圣史蒂芬大教堂,准备举办例行的圣职典礼,却发现所有人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当他问起缘由,修女和神甫一个个都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似的逃开,连从来不瞒着他的加布里埃拉都摇头指向内殿,不发一语。

    “搞什么……怪吓人的。”

    他站在内殿和大堂的走廊之间,小心观察红地毯上的鞋印子。

    嗯,很好,没穿盔甲。

    内殿等待他的应该不是斧声烛影,好消息。

    那会是什么事值得瞒着身为教堂实际管理者的他呢?

    怀揣着疑问,罗贝尔走入内殿。

    “呼!”

    在踏入内殿的一刹那,左右两侧的烛台忽然被齐齐点亮,把昏暗的内殿照耀得亮如白昼。

    罗贝尔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睛,再睁开时,艾伊尼阿斯带着十几个娇俏可人的小修女对着他不住地微笑,烛台左右的人把火把插回墙壁,纷纷对他施礼:“恭贺您,主教大人。”

    “恭贺我?发生什么事了?而且,嘶——”

    罗贝尔急忙捂住鼻子,激动地指着修女们不过膝盖的短裙,和一双双白花花的美腿:“是谁让你们把裙子改得这么短的!有伤风化,无廉耻!”

    “哈哈哈,别怪她们,是我要她们这么穿的。”艾伊尼阿斯放声大笑,身上的紫袍被笑声颤得一抖一抖。

    罗贝尔恍然大悟:“这就不奇怪了。”

    “小子,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一个在床上搞女人时都得念经助威的神经病。”

    “你偷窥我!”

    “我没有!话说回来竟然真的有吗?!”

    “你捂着鼻子干什么?”

    “少废话,有纸吗?”

    折腾了十几分钟后,罗贝尔总算堵住了血流不止的鼻腔。

    修女们在他的催促下换上了正经的修道服,从头发到脚腕全部遮盖得严严实实。但一旦幻想起这些严实袍服下美丽的躯体,他就感觉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痒。

    “啊!可恶!”

    罗贝尔一头撞在一旁的石柱上:“贪婪的肉欲与任何使身体更富魅力的展示都是灵魂的不清洁……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哎!背串了!可恶!”

    他顶着通红的额头走到艾伊尼阿斯面前:“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花里胡哨的,到底瞒着我什么了?”

    艾伊尼阿斯脸上挂着“我都懂”的古怪微笑:“怎么样,女性的躯体十分美味吧?”

    “的里雅斯特主教,请正经一点,我们在谈公务。”

    “上帝又没规定谈公务的时候不能谈女人。”

    “但是圣保罗规定基督徒不可放荡。”

    “圣保罗只是圣徒,他的话不能代表耶稣本人的意思。”

    “现在没空搞神学辩论。”罗贝尔打断了他,“到底是什么事?”

    艾伊尼阿斯从桌上拿起一卷卷轴:“你看看就知道了。”

    罗贝尔接过卷轴,熟悉的丝绢质感让他习惯性挑起眉头:“这是,从罗马来的?”

    “嗯哼。”

    他拉开卷轴。

    几分钟后,罗贝尔砰的一声把卷轴合上,扔回桌子,脸上写满了诧异:“教皇冕下要升我的神职?为什么?”

    “这本来就是他欠你,毋需惶恐。”艾伊尼阿斯不紧不慢地拾掇好丝绢卷轴,“当初,先代冕下尤金四世曾下旨追封你为枢机主教,得知你并未殉道后,尤金四世本打算将错就错,正是现任教皇、当年的托马索主教力主降低你的位格,从枢机砍成了都主教,实际权力不过一地首主教而已。”

    “这我都知道,格热戈日在信里告诉我了。”罗贝尔依旧紧锁眉头,“但突然在这个关头给我加封,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艾伊尼阿斯开玩笑似的说道:“可能就是单纯地想拉拢你?毕竟你是教会不可多得的人才,教皇从不介意属下人干过的事,我在出家之前还给陛下当过机要秘书呢。”

    “尼古拉冕下看起来不是那类心胸宽阔之人。”

    “呜哇,真是尖酸刻薄的评价——但还真被你说着了。”艾伊尼阿斯收敛笑意,把另一份丝帛书信拿了出来。

    他一字一句地阅读起这封教皇的亲笔信,艾伊尼阿斯在一旁道:“冕下终于打算将十字军战争付诸行动了,目标只有一个——希腊。”

    “这不可能,没人会响应的。”罗贝尔断言道,“任何人都明白,现今已不是神圣之剑一挥舞,万民便前赴后继地奔赴圣战的时代了。人们热爱幸福的生活胜过虚妄的天堂,对万里之外的圣战场不再感兴趣。所谓十字军,终究是罗马教廷的一厢情愿罢了。”

    “当然,而这就是冕下亲自来信的原因。冕下希望以现实利益来说服神圣罗马帝国参与此次的希腊十字军。”

    “利益?我实在不明白教皇还能给我们什么?”罗贝尔不由讥讽道,“他甚至连皇帝的加冕权都丢掉了。”

    “王冠,很多的王冠。”

    艾伊尼阿斯严肃地点头。

    “波西米亚的王冠、克罗地亚的王冠、匈牙利的王冠、波斯尼亚的王冠,乃至……希腊的王冠。只要奥地利吃得下,尼古拉冕下承诺:无所不予。”

    罗贝尔惊讶地睁大眼睛,沉吟片刻,说道:“我必须和陛下商量,可能还要上呈帝国议会表决。”

    艾伊尼阿斯比出“请便”的手势。

    在罗贝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前一刻,他大声调笑道:“在那之前,请允许属下称呼您一声诺贝尔宗座,或者你更喜欢大牧首这个名号吗?”

    罗贝尔背对他比了个小拇指。

    艾伊尼阿斯哈哈大笑。

    “大牧首,一路顺风!”

    在他离开内殿后,艾伊尼阿斯看向自己的女儿加布里埃拉,投去一个“拿下了吗”的询问眼神。

    加布里埃拉冷哼一声,有样学样地对父亲也比了个小拇指,扭头返回了后堂。

    神究竟是什么?

    走在赶往霍夫堡皇宫的街道上,罗贝尔独自一人缓缓踱步。

    不知是否命运的馈赠,他的人生似乎未经许多波折便走上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抵达的巅峰。

    奥地利宗座,或者用东仪教徒的话说,德意志大牧首……亏得那个尼古拉五世敢这么加封自己。

    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抛开地位特殊的红衣枢机不谈,宗座已是仅次于罗马教皇的神职。在教会的仕途上,他只用了七年就走到了尽头,即使囊括他当神甫的日子,也不过十一年而已。

    不断有小市民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不乏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亲切地和他打着招呼。

    平心而论,他的人生活得并不“清醒”。

    无论是白袍人的身份、自己离奇的复活、盖里乌斯和法罗复活的谜题,还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次次神迹,他一直懵懵懂懂地前进,醉心于事业,没有太过关注这些身边的风景。

    直到这一刻,他已经走到了事业的尽头。

    在教皇之下,他作为宗座大权在握。

    在皇帝之下,他作为宫相同样位极人臣。

    他才二十一岁,多少人几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就这么玩笑似的实现了。

    但也正是到了这一步,他才能想起回头望望自己走来的一路,有多少迷惑仍未解开,而他未来所要抵达的尽头又在何处。

    鲁伯特的话点醒了他,人有脚所以一定会前往彼方,这份前往彼方的任务,就仿佛是上帝所给予每个人的使命。

    无论哪一本宗教典籍,几乎都绕不开“人如何获得救赎”的话题,上帝判人生而有罪,赎罪是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而奉献又是赎罪的唯一途径。只有江天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人是在天使的祝福下,为获得幸福而生的——如果人类真的是上帝的孩子,那作为父母,上帝怎么会让孩子生来就背负一生的罪孽呢?

    那么,获得幸福就是人类的自我救赎。一个满怀幸福的、圣母玛利亚的羔羊魂归天国时,耶和华将评判他这一生的奉献与幸福。

    使命、使命……每个人都有一份与生俱来的使命,人有脚所以会奔跑,隼有翼因而要翱翔。当使命实现,人自然会感到幸福,就像罗贝尔看到朋友们幸福时也会由衷为他们喜悦一样。

    奉献与救赎……是啊,规定唯有禁欲与捐献才算奉献的并非上帝,而是人类本身。这份罪孽寄托的也许并非神的期许,而是人类的私心作祟。

    上帝所渴求的奉献,是每位子民实现他生而为人的昭昭天命。

    “喔……我好像又懂了……呃,是懂了吧?”

    站在霍夫堡皇宫殿门前,罗贝尔迷糊地点着头。

    “那我的使命呢?我的使命是什么?”

    他背对皇宫,对空旷无人的街道大声呼喊:“喂——白袍的——耶稣!”

    他喊出了猜测的名字,但空旷的街道没有回应他。

    “你是耶稣吗——”

    罗贝尔隐隐约约听到了“别问了别问了”的声音,偏头一看,一只与以往一样的小苍蝇正趴在他肩膀上搓手手。

    “嘿。”他问苍蝇道,“你和白袍的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

    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朋友?你们认识多久了?”

    【从他诞生起我们就认识了】

    “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和他都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哪怕我这样的孤儿都有一个名字。”

    【不存在的事物就是不存在,强求结果并无好处】

    “好吧,那你能联系上白袍的吗?”

    【可以,但他放假了】

    “……啊?”

    【已经为您转接】

    苍蝇倏地呆滞。

    几秒钟后,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它身上传出来:

    “我说了我在放假!不是说不派活儿了吗?我说了那小子一个人没问题,不需要我多管闲事!”

    “白袍的。”罗贝尔出声道。

    苍蝇又呆滞了。

    良久,它搓起了爪子,试探地问道:“罗、罗贝尔?”

    “是。”

    “你怎么会在那头儿,莫非,你已经到那儿了?”

    “不,我现在人在维也纳,以及,‘那’是哪?”

    “不重要,我懂了,一定是那家伙把你转接给了我,看我回来骂死它!”

    “白袍的,你是耶稣吗?”

    苍蝇那头愣了一下,很快爆发出脱节的大笑:“当然不是,我可比他能活多了,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好奇,还有,那个。”罗贝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你知道我的天命是什么吗?你帮了我这么多,还救过我的命,肯定是有所目的吧?可我不知道做些什么报答你。”

    “感谢你和我认识七年就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临死才问。”

    尽管苍蝇没有人类的脸,罗贝尔依然从其上读出了“鄙视”的神态。

    “天命?人的天命可是多种多样的,对商人,赚钱就是天命,对农民,耕作就是天命,对铁匠,把一把剑锻造好都可以是天命。人的天命多种多样,重要的是你认为你的天命是什么,而不是把这个问题抛给别人,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

    罗贝尔问:“你是说,做好本分的事就是天命?”

    “不不不,你怎么会相信‘本分’这种东西呢,你可是我见过最不安本分的人之一。你想啊,农民难道就必须一辈子困在乡下吗?工人难道就不能回归乡土吗?平民难道就没机会成为贵族吗?这些姓哈布斯堡的,姓维特尔斯巴赫的,五百年前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彼时的加洛林王朝和墨洛温王朝可还存在吗?”

    苍蝇嘿嘿笑着:“哎呀,天命,人类认定了自己的天命就好像苦日子有了盼头,实在是可爱的生物。小子,如果你真的渴望被指明前进的方向,那就到希腊去吧,到罗马去吧,到文明伊始之地,也许那里会有你寻找的目标。”

    话说完,苍蝇扇动嗡嗡的翅膀飞向天际,向着太阳的方向,最终化为一个不可见的黑点。

    市民好奇地看着自言自语了大半天的主教大人,在结束自言自语后走进了皇宫。

    “希腊,罗马,知道了。”

    罗贝尔仰望太阳:“我会去的,你也会在那等我对吧。”

    不,我会继续我的假期。

    假装飞走,实则偷偷藏进了他的兜帽的苍蝇在心里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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