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世温饱
张少华弓着的腰弯得更低，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参和。那些少年中，其中有一人咬了咬牙，朝前走了两步，说道：“回禀大小姐，是这张猛与刘畅二人为了一句玩笑话闹起的。”
被点名的张猛跟刘畅两个齐齐抬头看向说话的少年，少年白松云也不畏惧他们两人的目光，只抱着拳继续朝落云曦进言。“今日大家下田做活时，偶见田间有一个少女嘤嘤哭泣，大家上前劝慰，方知少女的父亲早晨被发卖出去，张猛与刘畅二人觉得少女可怜，便心下允了照顾她的承诺，晚间大家说起此事，张猛与刘畅两人因此起了争执，这才打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女子争风吃醋，这些少年郎个个年轻冲动，而且在僧多肉少的庄子里，有那么一个少女，便能引得这群少年心花怒放，继而导致打架流血事件。听着眼前少年的赘述，落云曦微微眯眼，庄子上有多少下人张少华最清楚，于是她转头看向张少华问：“张管事，他们所说的那个少女，是谁？”
张少华稍事犹豫，最后还是抱着拳恭敬的朝落云曦说道：“大小姐，他们所说的少女，是刘意佳。”
“刘意佳！”
落云曦微微蹙眉，不提起这个名字，她都快要忘记刘意佳这个人了，当日她发配刘意佳去清洗猪圈马粪，然后便无暇顾及她，也不知道她的活儿有没有做利索。现在倒好，本来一个已经快要忘记的人被提起，落云曦倒是勾起嘴角挑了挑眉，看着那群少年问道：“张猛，刘畅，站出来让本小姐认个熟。”
张猛跟刘畅两个本来打得面红耳赤，现在被白松云这么一搅和，反倒是站在一边，痛恨起白松云来。“大小姐……”“大小姐……”他们两个鼻青脸肿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落云曦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轻轻摇头，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便因为一个少女而打架，还真是拎不清。“谁是张猛，谁是刘畅？”
“小的张猛，拜见大小姐。”
张猛各自略高，紫青的鼻子令人看着都忍不住一阵牙酸，缓缓朝地上跪下去，都抵着地面不敢抬起来。另外一个刘畅只是心虚的低着头不敢言语，落云曦挑着眉问：“那么你就是刘畅咯？”
刘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抵着地面，说道：“小的知罪了。”
“你们知罪？知是什么罪吗？”
她也不大声责骂，只是淡然问道，这些少年没认清楚自己的处境，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少女而打架，原因滑稽得很。身为贱奴，就算想要娶妻生子，也必得主人同意方可。像他们这样未经许可甚至连说都不曾说一声，便为了一个少女而大打出手，更是引起群架，主人大可把他们直接发卖，如此一来他们别说是娶妻生子，该忧心的是他们的未来。张猛憋红了脸，最后低着头扭捏的说道：“小的不该为了一个女子而大打出手。”
“若只是你们二人大打出手也就罢了，可你们偏拉着这么多人陪你们大打出手，如此不顾全大局，所犯的罪目不小啊！”
落云曦依然慢悠悠的说道，与刚刚冷厉的模样完全相反，倒是显得有些慵懒。听完落云曦一席话，张猛跟刘畅两个身体微微发抖，毕竟只是少年，经历的世事也不多，他们只知道落云曦把他们买回来，便有权利把他们卖出去，谁都不希望成为那个被卖出去的人，再被卖出去，便永远看不到未来。白松云却突然跪下，朝落云曦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挺直了腰杆子，恭敬谦虚的望着落云曦。“大小姐，小的们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好不容易被大小姐买回来过上安稳日子，自然不想惹是生非落得个再被发卖的下场，张猛与刘畅也不过是多了一份慈悲心肠，不忍看那少女孤苦落泪，至于打架一事确实有失体统，还请大小姐责罚。”
听得白松云两次发言，落云曦心中已经有了数，这个白松云是个可造之材，且听他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这个人识文断字。而她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将来如何安排，都不会亏了白松云。“你们可知，她刘意佳是什么人？”
落云曦突然问道，目光炯炯的看向所有少年，而一群少年皆低下了头，无人敢应。“刘意佳的父亲是被本小姐发卖的，你们觉得刘意佳可怜，便是觉得本小姐乃狠毒之人对么？”
她的话直接领所有少年都慌了，齐齐跪倒在地上说道：“小的不敢。”
哪怕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汇聚到一起，在这样寂静的夏夜，还是有些震耳欲聋。“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无奈，我花钱把你们买回来，是希望你们为我办事，你们自己也能有个好去处，能有片瓦遮身，有碗米饱腹，但是若你们不满于此，想要得寸进尺，那么是不是得问过本小姐愿意与否？”
屋内寂静，没人敢说一句话，因为他们真的僭越了。“本小姐不妨把狠话撂在这儿，你们若想下半辈子安安稳稳，有朝一日脱去奴籍堂堂正正的做个大楚百姓，那么便安分守己，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本小姐会念你们的好，为你们脱去奴籍，允你们娶妻生子，保你们一世温饱。”
所有少年包括张少华，眼眶都热了。对于他们这些贱奴来说，这一辈子唯一的希望便是脱去奴籍，而落云曦竟承诺了他们，这叫他们如何能不感动。“若是你们有了私心异心，犯下大错，那么本小姐会毫不犹豫打杀发卖，想要怎样的结果，你们自个儿好好思量。”
落云曦说罢，挑了挑眉嗤笑一声，又道：“至于刘意佳，目前的你们而言，她是触不可及的，倘若你们随波逐流不思进取，那么像她这样的姑娘，永远只能是别人家里的小妾，而不是与你们伉俪白首的妻子！”
她的话句句铿锵有力，字字在理，大家没人敢有异议，只跪在地上静听教诲。看着大家都低着头似乎在忏悔，落云曦心知这些少年多半还是心地良善之人，便哎哎叹了口气。“本小姐言尽于此，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别等有朝一日悔不当初。”
说罢，她朝张少华看了一眼，说道：“张管事请随我走一趟。”
就算她不说，张少华也会护送她安全回到院子，便举着灯笼走在前头给她引路。“刘意佳……”叹了口气，落云曦最终无法对她下死手，哪怕她以前对自己诸多欺辱，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女。“大小姐打算如何处置她？”
张少华抬眼看了落云曦一下，又低头去看地面，仔细挑着平坦的路面引她往前走。“让她与庄子里的妇孺一起做活儿，待过两年张管事便做主在庄子里给她寻个可靠的人嫁了吧。”
能够这样处置刘意佳，足以说明落云曦心胸，毕竟这么多年来李忠一家对落云曦的欺负，庄子里的人都有目共睹。张少华本就弓着身在前头引路，听得落云曦这么说，只连连应是。“那些少年郎，还要劳烦张管事多多费心，年轻气盛，还望张管事好生给磨磨。”
听到此处，张少华自知身上担子重，应是之余，更是下定了决心好好大干一场。直把落云曦送到院门口，目送着她进了院门，张少华才转身离开的。进了院门，星儿早就候着，忙把院门关起来。“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奴婢刚刚到后面空地找，没见着小姐。”
落云曦伸手揉了揉星儿的头，勾起嘴角轻轻摇头道：“去办些事情。”
“小姐去看看夫人吧，奴婢瞧着夫人似乎不高兴。”
星儿跟着落云曦往后院走去。不高兴？落云曦心中在担心：娘亲该不会真的是有哪里不舒服吧？若是落云霞有后手她防不胜防，别让她重活一世再次失去母亲，那样她如何对得起上天这一次的眷顾!加快了脚步朝明珠公主房间走去，推开房门走进房间，明珠公主坐在床头，听见推门声头也不抬一下。微微蹙眉，落云曦走到床边坐下，拉着明珠公主的手放在手心里，低声温柔的问道：“娘……您怎么了？”
明珠公主抬眸看着落云曦，良久才闪烁着泪花长长叹了口气。“云曦练功回来啦！”
见明珠公主心不在焉的样子，落云曦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问道：“娘，您那里不舒服吗？怎么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昨天夜里点的安眠香让她安睡了那么久，按理说吃过季如夜开的药之后，安眠香就完全解了，这个时候该是精神抖擞的才对。可明珠公主却给人一种惆怅的感觉，似乎安眠香的药效还没过，她依然昏昏欲睡的样子。“云曦……”夏风拂动桌上的烛火，火光轻轻跳动，将明珠公主欲言又止的模样刻画得更加忧伤，近乎迷茫的眼神，在烛火下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