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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悬象失度,亢旱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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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嘉三年,六月,癸卯朔日。

    盛夏正午的太阳晒得所有的人都昏昏欲睡。平时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的,锁在笼子里逗贵人们玩赏的鹦鹉都有气无力地趴在笼中睡觉。只听得宫中一片蟋蟀不停歇的叫声。

    皇城宫里的尚方宫殿内,偏远的一间小厢房外站着一个身穿青色暗纹五爪龙的俊秀男子,他站在窗外紧紧地盯着屋内。

    屋子外面,宫女们正在准备两个月以后将在皇城内举行的中秋节盛大宴会一应需用的器具。

    此时,皇帝刚刚任命了王华、王昙首、王弘三位继任新宰相,心情大悦,接下来是要大办中秋节宴席庆贺。宫里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早早准备,路上人来人往,一些年轻俊俏的小宫女时不时忍不住往这个方向看上一眼,又在边上时时路过。

    谢萱静静地一个人躺在床上,自从在刑场之上昏迷,她一直未曾醒过来。

    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用调羹撬开她的牙齿给她喂水。

    窗外的男子身形高大魁梧,面如冠玉,一双青凌凌的单凤眼里布满血丝,神色憔悴,却透出一股凌利如寒冰的气势。他身前跪着一个身穿正五品官服的医官,汗流满面地向男子禀告,

    “王爷,王妃她的身子已然无恙。她此时尚未舒醒,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医书上有先例,有人骤然遭逢大悲大怒,便不肯自己醒过来,似有弃世之志。需得有她放不下的人,日日呼叫于她,如若她心中尚有挂恋,也许假以时日,她能醒过来。”

    男子闻言,背在身后的双手十指紧紧攥拢,似在微微颤抖。他似乎想要张口询问。终究还是茫然地垂下双眸,只是固执地不愿放医官离开。

    医官上了年纪了,跪在地上时间久了,便有些耐不住这火燥火热的盛夏,只得用藏在官袍里的手指甲紧紧掐住自己手上的大鱼际提神。

    这个让人难耐的盛夏,真是如同要将所有的人都架在火炉上烤一般。

    就在此时,异象突现。

    一片深灰的色彩弥漫在赤白火热的天空中。原本让人不能直视的大太阳便呈一轮血日从天空中显相出来,似有乌鸦从血日上掠过,“呱”得一声响,让人心惊胆跳。

    渐渐地太阳的光芒被深灰的色彩掩盖住了,天地间一片诡异。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恐怖笼罩着大地。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太阳之上,太阳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整个宇宙都变成了漆黑一片。“如果人类永坠暗夜”,便是此时人间的有识之士问出的第一句话。

    所有的人都自动寻找人群聚集在一起,愣愣地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全部都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彭城王提步跃出,也站在天空之下盯着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景象。天空依然漆黑一片。

    医官从地上爬了起来,恐惧地大叫:“天狗吞日,天狗吞日,老天爷啊,大白天的天狗吞日啊!”

    站在天底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天狗吞日了,天狗吞日了,这是老天爷发怒了呀!”

    便有胆小的跪在地上向天空跪拜。胆大的赶紧跑去找能敲响的器具,有拿铜具的,有拿铁筐的,也有胆大的,去敲锣鼓的。纷纷奔涌出来赶去将天狗赶走。各个宫殿的贵人也都出来了,有的只能反复念着一句“菩萨保佑”;也有熟练地飞块地念着各种各样的佛经的。但是,此时,贵人们都已经失去了主持这一切的能力,只能任着宫里的侍者们到处奔跑,找寻一切能敲出声音的器具去用力地敲打出震天的声响来驱赶“天狗”。

    彭城王和医官却象是惊醒过来一般,俩人齐齐跑进偏殿内。

    “阿萱,阿萱,快醒醒!”

    彭城王大声地十分着急地吼着谢萱的名字。如果人类永坠暗夜,任何的筹谋都将是笑话。如果暗夜将至,这一刻他只想要带着谢萱一个人走。

    谢萱已经睡了一个月了,彭城王便将她送到她的母亲谢夫人的身边。此时谢夫人已经以罪臣家属的名义,被关入了尚方内服役。

    “阿萱,快醒醒吧!你起来打我呀!你起来打我呀!你不是恨我吗!你起来报仇啊,阿萱你起来呀!”

    彭城王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话吼了出来,泪流满面。

    坐在床边的中年妇人就是谢夫人。她此时却如梦初醒般奔了出去,跪在天空之下,一声不响,一双苍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天空,喷射出愤怒的光芒。只有她的眼睛泄漏了她此时悲愤的心情。便是如此,她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已经丧失了发声的欲望。

    健康城宫门之外已经有大臣们陆续到达,齐齐地跪在了金带河边上。默不做声。有人偷偷地去了谢晦一族被绞杀的刑场边上祭奠。

    刘义隆独自一人出现在了大殿之上,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身边只跟了一个掌灯的太监。

    三位刚刚被封为宰相的王华、王昙首、王弘也到了宫门之外,在离其他大臣很远的地方,他们三人聚在了一起。

    光禄大夫范泰到了,他叹息说:“悬象失度,马上就要亢旱弥年了。”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太阳的边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光环,在太阳的周围不断地变幻,仿佛是一个火环在围绕着太阳旋转。

    天空下,奔跑的人们叫得更大声,敲器具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响彻了整个宇宙。

    王华、王昙首、王弘都松了一口气。犹如重新活过来一般,径直回去了。

    跪在金带河边的大臣们依然不肯离去。

    房间里的谢萱终于仿佛受惊般地醒了过来。她茫然地在微光里看着眼前的男子。

    “醒了,醒了!王爷,王妃她醒了。让我来,让我来!”

    旁边的医官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开了眼前的痴傻王爷,这位爷可是折磨了他一个多月了。

    彭城王听话地让在一旁,却又紧张地将王妃的右手递给了医官。“你给她好好瞧瞧,瞧得好了,有赏!”

    床上的谢萱是有一个要将手抽回来的动作的自主反射的,但是双手却没能动弹。

    突然,谢萱在床上轻轻吟诵,一边吟诵一边流眼泪。她这样,让刘义康不得不站着不动,听着她全部念完:

    “人咸知饰其容,而莫知饰其性。性之不饰,或愆礼正。斧之藻之,克念作圣。出其言善,千里应之。苟违斯义,则同衾以疑。夫出言如微,而荣辱由兹。勿谓幽昧,灵监无象。勿谓玄漠,神听无响。无矜尔荣,天道恶盈。无恃尔贵,隆隆者坠。鉴於小星,戒彼攸遂。比心螽斯,则繁尔类。”

    刘义康听得懂她在吟诵的是什么,这是当初刘义康在谢氏家族主办的军事学堂上课的时候,每一天都要吟诵的戒律。说的是,“蝴蝶效应”是天地之间的大法则,不要觉得某个人是天子或者贵人就可以无视这个大法则。“勿谓幽昧,灵监无象。勿谓玄漠,神听无响。”

    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间。

    可他只是无可奈何。他只是做了他的选择。

    读完后,谢萱闭上了眼睛。

    彭城王又紧张了,“她怎么样了,她这是怎么了?”

    医官忙着安慰他:“没事,没事,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慢慢将养着。”

    彭城王着紧说:“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到王府去领。只要能治好她,你只管说,我去给你寻过来。”

    彭城王拉着谢萱的另外一只手说:“你骂我吧,你醒过来打我吧!”

    医官搭好脉,忙将彭城王领出房去,“王爷,您让王妃缓缓,她可能是不想见到您”。

    彭城王愣住了,垂下头走出了房间。重新又站在屋檐之下看着房内动静。

    这时,太阳变得逐渐明亮起来,太阳的光芒重新照耀在大地之上,天空渐渐又恢复了那种赤白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所有生活在大地上的人都象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跪在金带河边的大臣们纷纷站了起来,围在范泰的周围,不肯离去。

    范泰连连摇头,“现在还是早了。”

    众位大臣这才叹息着都回去了。

    大殿之上,刘义隆腾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转身回宫了。

    医官去叫谢夫人,“夫人,夫人,王妃醒了,您去看看她?!”

    谢夫人慢慢起身向医官行了一个大礼。向厢房急步而去。

    医官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着说,“这位夫人恐怕是不会开口说话了。悬象失度,这是得罪了佐命功功臣啊!可怜啊!可怜!”

    谢萱和母亲住在尚方的一间分配给下等奴仆居住的小房间里,她的母亲谢夫人守在她的身边。

    宫里到处都是棕子香,端午节刚过去不久,宫里多赏下了一些吃食,窗外的宫女们热热闹闹的走过。互相夸耀着谁打的装着鸡蛋的用丝线打好的小网袋好看。用五彩的丝线打成一格一格缕空的小网袋,下面束拢扎紧成丝绦垂下,放进一个鸡蛋,就象是一个个五彩的小灯笼。

    谢夫人的脸色只比谢萱好看一点点,但是还是保持着腰背挺直,她看到谢萱醒来也仅仅是对着她笑了一笑。

    她一声不吭地给用简陋的瓷碗一点一点喂谢萱喝水,接下来又喂她吃了一点小米粥。

    待到谢萱平静下来。谢夫人坐到了绣花绷前一针一线地继续绣着没有绣完的一条小帕子。是这里的掌事分配下来的额外的工作。

    谢萱静静地流着眼泪。

    谢夫人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一个字说出来。

    她就着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绣完了手中的帕子。剪掉了浮线。

    接着,她走到谢萱的面前,将帕子展示给谢萱看。那是一条用明暗不同的银灰色丝线绣成的一个简单的图案。正中间是一个“米”字,“米”字的每一笔笔画都大小相等,线条简单,充满了能量,每一笔笔画的外形都象是一颗超速度地射向八个不同方向的子弹。在“米”字的外围是四个分别朝向东西南北不同方向的大型的弯曲到夸张的绵羊角,这四个绵羊角象是被看不见的气体托举着漂浮在空中。

    谢夫人再晃了一晃手中的图案,图案开始流动起来。象是在涌动的灰色烟雾。

    谢萱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谢夫人并没有开口答应她,只是看着她笑了一笑,帮她压一压被子,自去另外一个床榻歇一歇去了。

    自从谢晦他们身死的那一天开始,谢夫人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了。

    大约所有学习中国文化的人都会思考一个问题,中国的兵法中最为著名的是孙武推崇的“兵道,诡道也”,人性很容易就会去钻研厚黑学。那么刘文帝时期的两大军神谢晦和檀道济,他们俩人是研究兵法和玄学最为透彻、也是运用地最为成功的人物,他们为什么都被骗了呢?他们为什么都束手就擒了呢?他们又为什么都还能一直保持着中正率真正直的品格呢?人们在正常的生活中也需要运用“兵道,诡道也”的兵法吗?

    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那也是中国已经丢失了的上古文化的秘密。因为,现在的中国人还在苦苦摸索、挣扎在精神和欲望之间,没有找到绝对正确的答案。

    然而,古人的箴言却明确地,斩钉截铁地告诫世人:“苟违斯义,则同衾以疑。”

    哦,原来古人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同样亲眼目睹了这次“天狗吞日”的刘义隆皇帝,他的烦恼才刚刚开始。在发生了“天狗吞日”的异象之后,他的早朝之上每一天都站满了要对这种异象发表言论的官员,因为天子是需要对世界上出现的任何一种天之异象负责任的人。这些都是老天爷对“天子”的行为表达出来的一种需要“圣人”来解读的惩罚或者表彰,以此来规范“天子”的行为。否则,当臣工们都无法阻止天子的行为的时候,又有谁能阻止“天子”干坏事呢?

    各地的异象也都相继涌现出来。一直被忽视的旱灾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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