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尘往事
“陈娘子说的是,每天有她陪在容娘身边,我也放心不少。”
宋长则低头侧目,大手温柔地抚了几下宋山山的脑袋。
两个孩子没了那会儿,他和陆晚容差点都熬不下去了,陆晚容大病了一场,险些也没了。
宋长则不敢让她再待在这伤心之地,日日以泪洗面,便搬得远远的,也就是如今住着的地方。
直到陆晚容的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家里的存银也快没了,他这才做起了樵夫这活。
一开始他很害怕他外出做活时,陆晚容自己一个人会想不开,好在她也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总是闷闷不乐。
好在上天把宋山山送到了他们身边,虽然陆晚容一开始有点抗拒,但几天相处下来,她整个人的状态明显有了些变化。
至少现在的她是“鲜活”的,像是一具躯壳里又重新注入了灵魂。
许是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吧。
宋长则不禁想起宋山山刚来的时候,他们自己都未曾适应家里突然多了个孩子呢,谁知这丫头第二天就追着他们喊阿爹阿娘,倒是不怕生。
后来又看见陆晚容给她做衣裳,给她挽头发,母女俩一同去洗衣种菜,一同坐在檐下等着他回来。
宋长则就觉得当初留下宋山山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你们家要是不出了那档子事,两个郎君也好好活着的话,这日子决计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陈娘子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忽然住了口,尬笑了一声硬生生地转了话题。
“不过我瞧呀,这孩子的面相好,长得也好,你们夫妻二人苦了半辈子,往后呀,肯定过的都是好日子。”
陈娘子是个好说话且活络的人,十分会察言观色,知道宋长则喜爱宋山山,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她。
“我娘子这些日子在家无事时,又绣了几方帕子,还想再麻烦陈娘子帮忙卖上一卖。”
宋长则放下竹筐,将里面的手帕一一拿了出来,交给陈娘子。
“哎哟,宋大哥你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家陆娘子的绣活是极好的,你不知道这城里的娘子们啊,知道我家卖的帕子好,只是每月卖的不多,总是上门来一催再催,让我给她们留着呢,连带着我家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呐!”
陈娘子接过手帕,喜上眉梢,笑意愈发浓烈,转头和店里的人吩咐:“小云,去把那帕子卖得的钱取来。”
“瞧我这事办的,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还望宋大哥莫要怪罪,现在日头有些大了,若宋大哥不着急回,不如同你家三娘一起到里边坐坐?喝杯茶?”
陈娘子侧身相请,扇子一摇,一副马上就要吩咐人来备茶的架势,宋长则连忙拦住。
“不用不用,陈娘子不必这般客气,茶就不喝了,麻烦您给我们扯几尺布,我等就要回了。”
陈娘子了然,也不再勉强,按照宋长则挑的布料裁了相应的尺寸,从小云拿过来的银子里扣去布料的钱,然后一齐递到他的手上。
“你家路远,那我也就不留了,您二位慢走。”
陈娘子把他们送到门口,面上还是那副热情的模样。
宋长则点头以作回应,正想拉着宋山山离开,却意外的没拉动。
“爹爹,我好累呀,反正牵了车之后也还要从这里经过,不然我就在陈娘子这里等着爹爹回来?”
宋山山可怜巴巴的扯着宋长则的袖子撒娇。
她之前没叫过累,所以宋长则这才想起来她已经跟着他走了一上午了。
孩童的精力到底有限,所以他这会儿看到宋山山撒娇也不疑有他,只好回头来拜托陈娘子帮忙照看。
陈娘子挺喜欢宋山山的,看着她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娃长得十分讨喜,当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宋长则走后,她就领着宋山山进内室坐着,还拿了些糕点过来让她吃。
“三娘啊,这些都是娘子我亲手做的糕点,你尝尝。”
宋山山坐下后,并未动前面的糕点,而是直接开口问道:“陈娘子,我想知道一些我爹娘的事,您能告诉我吗?”
听他们刚才说话,这位陈娘子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有些事她不好去问爹娘,怕不小心揭了他们的伤疤,只好把爹爹支开,来问问陈娘子。
“三娘想知道什么?”
“我家之前发生了何事?家里的两个兄长是因为什么没的?陈娘子你知道的对不对?”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陈娘子眉头一皱,眼神中带着警惕的看着宋山山。
宋山山犹豫了一下,“我爹娘疼我,不曾告诉我家里的事情,可我看得出来阿娘心中有郁结,陈娘子,你可否同我说说方面的事?”
陈娘子见她面容诚挚,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告诉她实情。
当年宋长则领着妻儿来到这的时候,虽然家底单薄,但是夫妻圆满,两个儿子也听话懂事。
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若是一直能这般和美的过下去,倒也不错。
奈何一日陆晚容上街采买时,不小心冲撞了一个富户,她长得秀丽,又是个恬静温婉的,那富老爷起了意,想要强纳为妾。
他们这样的人做起事来向来是心狠手辣的,这边起了心思,也不管陆晚容同意不同意,当场就要将她掳了去。
那日她是领着两个孩子一同前往的,两位小郎君年轻气盛,哪里能看着阿娘这般受辱,就与他们争吵了起来。
那富户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向来出门爱带打手,争执之间动起手来,竟让手底下的人把他们给活活打死了!
等宋长则知道消息赶过去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和已经晕了过去的陆晚容。
活生生打死?
宋山山听得心惊肉跳,“那后来呢?我爹爹没有报官吗?”
“报是报了,可又有什么用呢?”陈娘子愤愤然,“那老爷仗着自己人多,非说是两位郎君故意滋事要对他不利,手底下的人为了保护他一时失手这才……”
宋山山闻言气极,多么拙劣的借口,难道官府就这样信了?
“既是在街上发生的,难道就没人作证,是他掳人在先,恶意伤人?”
“三娘啊,你还小,不懂得人性有多么险恶,当年你爹娘也求了好些人去给他们作证,那些人满口答应,可到了公堂上时,却纷纷改口说是两位小郎君要动手杀人,那富户是不得已才动的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收了那老爷的钱,公堂上字字句句都在诛你爹娘的心。”陈娘子顿了一下,又道:“那富户给官老爷塞了不少钱财,二人同气连枝,当场定了罪,你爹娘也只好认下,不然连你兄长们的尸身都留不下。”
正值酷夏,外头烈日炎炎,宋山山却听得浑身冰凉。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阶级的残酷,感受到了人命如草芥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