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云溪回家的时候已经快11点。
隋逸像往常一样在沙发上看书，看样子像是也刚回来不久，简单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
没开大灯，只有沙发落地灯在隋逸身边映出一圈暖黄色的光晕，尽管还是在外面的装扮，但也许是因为回到家里了，有着在外面没有的放松。
也许是因为看得太入迷，听见云溪说“我回来了”，才扭过头，将书签放在书中，走向云溪。
“这么晚怎么回来的？还有公交吗？”
“骑车回来的。”
听他这样说，隋逸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将手微微覆在云溪的手上，“手冰凉！就说让你跟我一起回来怎么偏不听呢，有什么不能带回来做？下次如果还是这么晚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隋逸微微碰了一下他的手就放开了，随意地像是真的只是为了确认他冷不冷，自然得像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
云溪倒是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猛得将手抽回前，隋逸已经往厨房去了。
“去洗洗手吃宵夜。”
这就是直男？觉得都是男人碰一下手无所谓？虽然云溪有些许疑惑，但如果专门和隋逸说就显得矫情，更有点愧对隋逸的关心。
“我不饿，就不吃啦。”他跟着隋逸走进厨房。
“我饿了，陪我随便吃两口吧。”
云溪实在是太瘦了，之前还以为只是因为他只是青年人的清瘦，知道他生病后才惊觉有多么不健康，但又不敢让他多吃，只能少量多次，见缝插针地投喂。
只要能多吃一口，隋逸就很满意。
夜宵是隋逸专门买的福建燕皮馄饨，不是普通的面皮制成，而是将新鲜的猪肉一下下砸成肉泥，再配上淀粉等配料，制成薄如纸的肉皮，散发着淡淡的肉香。
先在碗中调一个底味，再将煮好的馄饨放入碗中，浇上已经吊了几个小时的鸡汤，加上切好的蛋丝，简单又美味的夜宵就做好了。
云溪之前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燕皮馄饨，不像是面皮的柔滑，表面有些褶皱，却更加爽口。
他不喜欢出馄饨，但因为这种皮更薄，也更加入味，小小的一口一个，很是让他惊喜。
“这个好好吃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嘴都要被你养刁了，以后不住一起了可怎么办？”
“一直住一起不就好了？”
“什么？”云溪从碗中抬起头，觉得可能是他听错了。
隋逸将勺中的馄饨放入口中，慢慢咽下去才说，“我说，你的工作不能带回家里吗？你专业上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晚上太冷了，还是早点回来吧。”
云溪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但实际上并没有打算听隋逸的。
他太需要一段夜深人静中没人打扰的独处时光。
第二天云溪在项目组忙完所有事情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将所有东西规整好，像往常一样上了天台。
今天的天气没有前几天好，乌云密闭，连月亮都快找不到，更别提星星了。
趴在天台边，到处都是黑压压的。
爸爸去世的时候他才九岁，不小了，但依旧理解不了什么是死亡，只是知道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妈妈总说，爸爸不是离开他们了，只是变成了居住在星星上的精灵，就像是爸爸从前讲的故事里那样，即便他看不见爸爸，爸爸也总能看见他。
爸爸会看见小溪今天开不开心，会看见小溪今天有没有吃多多的饭，会看到小溪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他一天天长大，自然也明白了妈妈是在骗他，但每当遇到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时，对着星星絮叨的习惯也改不掉了。
但是现在云溪更希望妈妈说的是真的，离开的人会变成居住在星星上的小精灵。
所以阿墨，你在哪颗星星上？见到我爸爸了吗？他一定很喜欢你。
你能看到我吗？你恨我吗？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在电话中说的话都是假的，我不开心每年只能见你一面也不是真的。
只要你还在，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我好想你……
直到寒风将脸都吹到僵硬，才终于收拾了情绪准备回家。
却没想到在楼下见到了隋逸，微低着头靠在车门边，一只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哪怕隔着庭院都能看见他紧紧皱着的眉头，直到看到云溪出来才稍稍松开。
云溪看了眼表，马上就要十一点了，隋逸怎么还在学校？
像是看出了云溪的疑问，直接回答：“我有个重要文件忘在了学校，不想麻烦助理，就自己过来了，顺便接你回去……你刚才没在项目组吗？”
云溪随着隋逸上了车，副驾上果然放着几份文件，手机里隋逸问他在哪里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好久，“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下次不用等我的。”
“没事儿，也没有专门等你。”隋逸将文件略微整理一下扔到了后座，然后将车内暖气开到最大。
等云溪坐进来，他拿出手机给助理丁秋白发消息，「人已经找到了，不用找了。」
云溪向他道歉，其实他觉得没有必要，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担心，明明只是几个小时联系不到，便控制不住地想起上次云溪进抢救室时苍白的脸，控制不住地去想张医生说的，云溪有轻微的自杀倾向，只是他现在还不会那样做，因为他觉得自己还不能。
是不能，而不是不会。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不能？原因是什么？这个原因又能维持多久？
他都不知道。
“你是因为不想和我共用书房才每天在学校待到这么晚吗？重新帮你开一间书房可以吗？”
云溪连连摆手，“只是学校更有学习氛围。”
隋逸每天都会早早起床准备早餐，也有阿姨定期上门，连家务都不需要他做。隋逸身为房东几乎称得上完美，再麻烦帮他准备书房……反正他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隋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这天起也会每天都在学校办公到深夜，云溪问起来只会说一句，“确实在学校办公效率更高。”
但隋逸发现了他总是跑到天台吹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他再上天台时送来一瓶热牛奶轻轻放在他的手心，然后静静站在上风口，等到牛奶都变得冰凉，才会轻轻拉一下他的手，“回去吧，明天再来。”
“你说人真的有灵魂吗？”
云溪在天台上时总会比平时更安静，安静到让人有一种他会突然消失的错觉，也让隋逸第一次有了云溪真的在生病的实感。
他远也忘不了第一溪看见云溪站在天台边时的恐惧。
刚走出办公室准备去看看云溪有没有忙完，就看见他走向楼梯间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就悄悄跟了上去。
怕被发现，还专门隔了一层楼的距离悄声跟着，直到上了顶楼，看见云溪站在天台边，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一瞬间，他觉得云溪是想要跳下去的。
云溪想要自己安静的空间时间，那他就给；云溪想要独自悲伤，那他就绝不打扰。
他甚至不在意云溪想着的是谁，但他要陪着云溪。哪怕他能给的温暖几不可查，也想要让云溪知道世界上不只有寒风和黑夜，哪怕坚持不下去，他也可以拉他一把，或者陪他一起。
云溪从来没有哭过，有时候甚至会轻轻笑一笑，但他知道，云溪正被一层浓浓的悲伤与颓丧包裹。
这是第一次，云溪在天台上和他说话，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
云溪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再问了一遍，“你觉得人真的有灵魂吗？是人死魂灭？或者人死了灵魂还在，只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我们？”
隋逸想了想，回答道：“灵魂本质上是一种能量波，即便人死，能量波仍在，所以灵魂应该也在。但不管人死后灵魂能存在多久，在意的一定都是失去孩子的父母能不能安度晚年，失去父母的孩子能不能快乐成长，失去挚爱的爱人能不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
云溪被他的专业回答逗得笑了一瞬，“能不能享受人生……是这样吗？如果两人在最后只是争吵，和对对方提出要求的无能为力与疲惫，他会不会恨对方？会不会连死了都只有遗憾？”
隋逸回答：“如果是我，我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不能和爱人一起白头到老，最怕的不过是爱人对过去耿耿于怀而伤害自己。”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口，“能和我讲讲吗？”
云溪没有再回答，只是问到，“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了？也许其他人根本不会这么在意吧，就算在意，也不会把自己折磨到生病。”
“你只是比别人更加细微地感受这个世界，这是优点。”
没有得到回答，隋逸也不再打扰，只是静静地陪着，把时间都留给云溪。他愿意将心事微微拉开一丝缝隙，哪怕只有一点点，就已经足够。
他愿意汲取更多的阳光与能量每天陪伴，只要能让云溪慢慢走出阴影，他愿意用尽浑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