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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荒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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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浪最喧嚣的时候,周辞清总算能走出会议室,换下不小心沾染上血迹的衬衫。

    他承认自己今天有些失态,甚至还拿出他太爷爷留下的那本酷刑集,选了几个不太血腥的用在那位叛徒上,用来发泄昨晚到现在的所有不顺心。

    昨晚他一夜无眠,特别是阮语躺在他怀里以后,心是平静了,但更加难以入睡。

    他以为自己能稳稳把握两个人的关系,但当他的手不听话地将枪口对准窃听器时,他看到自己的世界壁垒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道裂缝而已,不足以摧毁他亲手构建的世界,他还有能力把控一切。

    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当阮语反抗他,不按照他的意愿走的时候,他又生出了毁灭之意。

    他还是一开始那个周辞清,认为对于一切破坏自我规律者,都要亲手消灭。

    出乎意料的,阮语翻了个身躺在了他怀里,仿佛没有任何龃龉,一如既往地在他身侧安眠。

    人在熟睡中的反应是最诚实的。

    阮语清醒时敢忤逆他,口口声声说对他失望,一心求死,可当意识不能支配身体时,她又露出无比依恋他的姿态。

    阮语曾经说过,她最喜欢躺在他臂弯里睡觉,那是她最有安全感的时候,哪怕他抱着她,深埋在她身体里驰骋,也不及一早起来时能看到他的脸。

    她总是腻在他怀里,抱着他的手臂呢喃自语:“哥哥,要是我们能一辈子这样那该多好啊。”

    这叫他如何不心软。

    不过他冷硬了三十年的心怎么可能就此全然软化,他是舍不得阮语,但不代表阮语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所以在晨光熹微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把阮语枕着的手臂抽出,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西苑。

    真是狼狈。

    脱下带血的衬衫,周辞清接过外面的人递来的衬衫,一抖,一张纸片便翩跹地摇曳落地。

    他俯身捡起,第一眼看到的是上面画着的大头小熊。

    那是阮语最爱画的简笔画。

    她最喜欢帮她购置各种衣服,不管是不是他的审美,通通塞进衣帽间,抱着他耍赖撒娇,穿上那些在他看来奇奇怪怪的衣服。

    例如他手上这件在胸袋位置有个泰迪熊刺绣的衬衫。

    这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她说是只泰迪熊,那就是泰迪熊吧。虽然在他看来却更像块扭曲的趣多多饼干。

    正想得出神,衣帽间的门从外面被轻轻敲了两声,助理稳重的声音随后响起。

    “周少,一位姓宋的小姐说有事找您,您现在要接听吗?”

    一下反应不过来“宋小姐”是哪位,周辞清恍惚了一秒,电话那头的宋毓瑶立刻扯着嗓子怒吼:“周辞清,阮语在我家发酒疯闹腾半宿,你还管不管了!”

    隔着木门都能感受到她滔天的怒火。

    周辞清将衬衫扔在沙发上,将手伸出去,助理立刻把电话交到他手上。由始至终,那些难听的咒骂就没有停下来过。

    “我说不管的话,你要怎样?”

    聒噪的咒骂声瞬间收歇,只剩吵杂的背景声猖狂而来。

    苏联解体后,那里强大的军火储备库成为了军火商们最向往的地方。为了和那边的军火贩子打交道,他学过一段时间俄语。

    那些猖狂的弹舌音,就是阮语发出来的。

    她似乎是喝醉了,或者又是因为把舌头弹钝了,说话也不清不楚的。

    “听说列宁也不会弹舌音耶,我不会应该也能在那边活下去吧?能不能不学了喂——”

    任阮语怎么吵闹,熄了火的宋毓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你最好是真的不管,我立刻带她一同去东欧。周辞清,别以为你真的可以只手遮天,只要阮语真的想跟我去,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带她走。”

    乱七八糟的弹舌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是一小段旋律,和阮语的低声吟唱。

    像水乡的小河,豆大的雨滴落入清澈见底的河道,像人的哭泣。

    宋毓瑶没有再说话,话筒里传出的只有阮语唱的歌。

    “你总是要我在你身旁,说幸福该是什么模样,

    你给我的天堂,其实是一片荒凉……”

    《趁早》。

    一首开头开控诉,结尾选择放手的歌。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不断跳动,周辞清坐在沙发扶手上,耳边是阮语用哭腔唱的歌,腿边是被他扔下的衬衫。

    “若有情太难了,想别恋要趁早。

    就算迷恋你的拥抱……”

    忘了就好。

    周辞清把电话电话扔到柜面,被冷落在沙发上的衬衫被再次抓起,掀起一阵风,披在他的肩头一起出了衣帽间。

    他不能心软,但不代表阮语可以从他身边离开。

    从一开始她就说了,不离不弃,同生共死如有半点违背之心,必遭天打雷劈,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阮语不听话,他就好心充当一次救世主,把她从无间地狱的边缘拉回来。

    嚣张的g63野蛮驰骋过这座城市的东西对角线,可周辞清还是觉得不够,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司机再加快点速度。

    而隔开的那段时间,只不过是通过两三个街口的时间。

    宋毓瑶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家就在ycafe附近,一栋纯白色的两层半别墅,白色围墙上攀满从院子里爬出来的三角梅和凌霄花,鲜艳又鲜活。

    阮语也爱极了这种艳丽嚣张的颜色。

    周辞清开门下车,抬头就望见二楼落地玻璃前抱胸站着的宋毓瑶,宽大的白t恤上还被泼了一大片紫红色的酒渍,满脸的不爽。

    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园丁替他开了门,周辞清踩过红砖小径一路直入,刚踏上门后的针织地毯,眼前的凌乱直叫他蹙起眉头。

    沙发下,茶几上,横七竖八躺着被捏成各种形状的啤酒易拉罐,可怜的纯白长兔毛地毯被淡黄的酒液泼洒,留下亵渎后难看的痕迹,暴殄天物。

    “这里只是一部分,白的红的那些酒钱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算呢。”

    周辞清望向倚着二楼栏杆的宋毓瑶,直接开口询问:“阮语人呢?”

    宋毓瑶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冷眼看着同样冷淡的周辞清:“昨晚的事阮语都跟我说了。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过来。”

    “那你何必打电话给我?”

    “真狠心。”宋毓瑶冷笑一声,“也是,怎么敢要求周少您有恻隐之心,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掷地有声,连回音也一同控诉他的无情。

    等回声消散,他再次重复,只是这次不再掩饰心中的不耐:“阮语人呢?”

    饶是见过不少亡命之徒的狰狞面目,一对上周辞清那双阴戾的双眼,宋毓瑶宛如站在了悬崖之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周辞清会对阮语心慈手软,不代表他会对其他女人仁慈。

    宋毓瑶退后一步:“跟我来。”

    越往上走,酒气就越浓。

    也是在前苏联那块地儿养回来的坏习惯,为了喝赢那些嗜酒如命的斯拉夫人,周辞清把自己锻炼成一个无底的酒缸子,接触的酒比水还多,只要酒香飘来,他就能认出是什么品种的酒。

    而弥漫在二楼整层的酒气,错落杂沓得他也不能完全分辨认清。

    “阮语在柏威夏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弄几只新鲜的大闸蟹运到这里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你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宋毓瑶停下来,周辞清顺势抬起头,正前方是霓虹闪烁的歌房,酒气就是从里面涌出来的。

    他知道的。

    他为阮语做小笼包的那晚,他走在不算曲折的复廊上,蒙上阮语的眼睛亲吻她。

    阮语一直是乖顺听话的,他们每一次亲热,她都会变成一块任人揉捏的面团,软在他怀里,让他无法释手。

    直到气喘吁吁,他才松开唇舌,欣赏她脸上眼里的潋滟春色。

    这一次也一样,她脸颊泛红,眼睛和嘴唇都是湿漉漉的,揪着他的衣领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哥哥有想吃的东西吗?”

    他认真想了一下,回答:“吃避风塘炒蟹。”

    阮语心领神会,接下去:“最辣的那种?”

    他眉毛一扬,然后立刻侧身躲过她撞过来的脑袋。

    “其实我一直都恨阮语。”

    周辞清睁开眼睛,狠厉地扫向满脸讥讽的宋毓瑶。

    宋毓瑶一点儿也不怕他,双手抱臂继续控诉自己的不满:“我恨她什么都唯你至上,恨她舍不得离开你,委屈自己当一只没有地位,没有自由的囚鸟!”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混着回声传出,周辞清侧身避开挡在面前的宋毓瑶,直接冲进木门半掩的歌房。

    浓烈的酒气甚至能熏出眼泪,流淌的射灯下,此处比楼下客厅更加杂乱。

    阮语席地而坐,侧着脑袋趴在宽大的茶几桌面上,目光涣散地盯着面前六横六纵的子弹杯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为了驱散酒气,宋毓瑶把抽风开到最大,音乐一停下来,呼呼的风声就占据了所有听觉。

    手指不小心碰翻一只子弹杯,阮语被自己吓了一跳,终于发现门口多了一个身影。

    她迷蒙着眼睛支起脑袋看去,反应迟缓了不止半拍,好一会儿才看清来者的面孔。

    “是哥哥来了吗?”

    她挣扎着要起来,不想一直交叠斜放的双腿早已发麻,连抬起都成问题。

    可她是要强的,越用不上力,越要用力,咬着牙也要挣扎着起来。

    “别动!”

    周辞清呵斥一声,快步上前,打横将她抱起,打算放在沙发上。

    离近了,她身上的酒味无所遁形,仿佛整个人泡进了酒桶里,连发丝都透出小麦浓醇和葡萄酸涩。

    他捧起她被压红的左脸,用指腹抹开粘在她脸上的缕缕发丝:“不过半天没看着你,怎么就醉成这副模样了?”

    阮语把所有重量都枕在他手掌心,赌气似的答非所问:“你一直不看着我,我就一直喝醉成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该笑还是气,继续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糟蹋自己有这么好玩吗?”

    手上的重量顿时消失,阮语坐直身子严肃地盯着他看。

    可没看几秒,唇角又委屈得不行,直直往下垂,脑袋也跟着垂落在他的肩膀。

    “不好玩,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有意压抑着的啜泣在耳畔盘旋,周辞清低头,阮语瘦削的肩背微微颤动,不断有热流熨帖在他的衬衫之上。

    射灯的灯光时不时扫过他的眼睛,怀里的温香软玉不断稀释他内心坚硬的冰。

    他不安这会是转瞬即逝的欢愉,煞风景地提起昨晚的话:“阮语,这就是你说的冷静一段时间吗?”

    绵长的呼吸戛然而止,阮语在他肩上动了动:“如果窃听器真的是我放的,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多久没有合起过的眼眶又疲惫得发胀,周辞清叹出一口气:“周家背后成百上千的人,我必须为他们负责任。”

    阮语故意笑出声音让他听到,不留情面地嘲讽,嘲讽他,也是嘲讽自己:“是啊,我一个外人,算你的什么呢?”

    又有热流浸湿他的衣物,周辞清的手刚碰上阮语的脸,滚落的泪珠似乎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想要退缩,却又难舍。

    “周辞清,我一直都很想给你做避风塘炒蟹。”阮语的声音被哽咽冲刷得难成音调,“但螃蟹都死了,我做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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