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袈裟之下
柏威夏寺建于公元九世纪,矗立在与泰国接壤的马夸山上,人可以在庙前的悬崖上俯瞰整个柬埔寨平原。
从老宅出发到山下停车场需要十五分钟,但阮语的车技师承自诩柬埔寨车神的周辞清,足足提前了五分钟时间到达了目的地。
可能是之前下过一场雨,停车场里泥泞一片,阮语背上藏在中控台下的小挎包:“外面的车不能进山,我就不上去了,你们下来后给我打电话,我再接你们回老宅。”
勘察的工具都在车尾箱,等到他们把东西都搬下来后,阮语绕到后方帮他们关门。
“我们可能要天黑才下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吗?”
阮语抬起头,怀里抱着工具箱的许时风正担忧地看着她:“天色有些暗,等会儿可能会下雨。”
你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上去。
阮语猜他想这样说。
“没问题的。”她反手把门关上,“要是下起雨,山上更危险,我更担心你呢。”
锁车后,车尾的灯闪了两下,然后她的肩膀也被戳了两下。
“miss,buysomething?”
阮语转过身去,黑瘦的小男孩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全是冰箱贴,而他身上穿的正是黄色的t恤。
这个国家的人民语言天赋极高,做小贩的都能说上几门语言,揽客时各国语言切换得极快,让人叹为观止。
确认是宋毓瑶口中的小孩,阮语在托盘上挑了两个吴哥窟的冰箱贴,拉开小挎包拉链抽出十美元递给他。
小孩伸手接过钱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对讲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她的掌心。
阮语一抬腕,对讲机便顺着袖子滑到了手肘处。
交接完成,小孩高兴地说了声谢谢漂亮姐姐后便飞快跑离。
阮语回头,许时风还站在原地,眉宇间又多了种叫疑惑的情绪。
挎包里放的不止是钱,还有她伪造的护照,红底金字,和他的一模一样。
是她故意露出来给他看的。
猎物会因为好奇而一步步走近她画出的圈套,现在应该奏效了。
“我这张脸太不本地,所以经常都被当成游客被当地小贩宰。”阮语掂起脚尖拉开许时风的衬衫胸口袋,将一个长方形的冰箱贴塞进去。
“柬埔寨是个信奉佛教的国家,国民普遍良善,对于你们这种进行国际援助的工程师,他们是把你当成是佛陀莲花座下的尊者来尊敬,他们应该不收你们上山的门票和交通费。”
收回指尖时,她故意勾住袋口往下一坠:“上山的路很陡,你们东西记得放好,别又掉地上了。”
喧闹的人声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连带风和外人的呼吸,都在此刻消失。
而拂过他耳边的气息,仿佛带着水彩的笔尖,渲染起他一大片潮红。
然后方寸大乱。
原来尊者的袈裟下,并不是四大皆空。
载着两名位工程师的白色皮卡消失在黄泥与绿树之间,阮语从袖子里抽出耳机戴上,里面竟然真的有沙沙的电流声传出。
她对着麦克风的位置敲了三长两短共五下,不多时,对面也短促地咚咚了两声。
“阮队?”
“是我。”认出是队里年龄最小的成员小曼,阮语又从打开车门拿出一顶渔夫帽戴上,“老宋出来没有?”
很多人口贩卖集团都选择把藏匿窝点建在隐秘的雨林内,而雨林里没有手机信号,只能依靠卫星通讯,所以就需要一个外联人员在外时刻盯着雨林内的情况,而小曼就是这个岗位上的队员。
“老板大概五分钟后到,阮队你先过来hillock跟我汇合吧。”
宋毓瑶的组织人数庞大,每一个地方的接头人都会开一家店,有的是餐馆,有的是酒吧,而hillock是一家带咖啡店的小型民宿。
有关衣食住行的地方最容易收集情报线索了。
hillock是坐三层法式小洋楼,就在停车场外侧,被一群红红绿绿的小摊包围着,颇具人间烟火的气息。
客房都在第三层,阮语踩上一级又一级楼梯,见二楼没有客人,快速闪身跨上三楼。
315号房是固定留给组织使用的房间,进门前她前后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才拿出房卡开门进入。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小曼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让座。
“有什么……”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阮语的问题就此打断。
小曼看了一下电脑上的坐标点,确认和自己位置重合的是宋毓瑶才点头:“应该是老板回来了。”
即便如此,阮语还是不敢大意,开门前把链条上了,然后打开一条门缝,确认是宋毓瑶后才放下链条锁。
“我第六感果然没错,那里真的有个铁皮屋,外围还有几个穿迷彩服的人把守着。”
门一关,宋毓瑶就迫不及待地要分享自己在雨林中的所见。
她把相机sd卡扔到书桌示意小曼打开:“我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披拉的人,特地靠近了拍人的脸,你去认认。”
阮语见她气喘吁吁的,转身去饮水机前帮她倒了杯水,宋毓瑶仰头一口喝完,又继续噼里啪啦说:“还有,在铁皮屋附近我们发现了一条被新踩出来的泥路,我分了一批人沿着那条路继续找。据我们猜测,路应该通向另一个窝点。”
狡兔三窟,做黑市生意的人只会更加注重这一点。
数据读取成功,阮语在小曼旁边坐下,手扶在键盘右下角,一张一张地翻照片。
茂林里,盖满迷彩布的铁皮屋几乎与大片的绿融为一体,大门紧锁着,还有两个背着□□的黑瘦男人守着。
“人我不认得,但的确是泰国人,而枪是hk416。”阮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周辞清在前阵子刚卖了一批给披拉。”
宋毓瑶十分诧异:“他连核心生意都告诉你了?”
“怎么可能。”阮语白了她一眼,“我窃听回来的。”
周辞清会告诉她周家控制了哪几家赌场,合法的非法的他都一一告知,还慷慨地分享了他和背后政要的交往细节——那些可以在关键时刻和政府官员换命的细节。
唯独军火买卖这个立命之本,他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书房的窃听器一周会换一个地方,阮语为了想单独进入他书房的借口,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斤头发,牺牲了多少次色相。
毕竟玩沉浸式角色扮演是周辞清无法拒绝的邀请。
图片看完,宋毓瑶又给阮语递去自己的手机。
“用手机拍的,有点抖。”
阮语接过手机,视频拍得很抖,视角也压得很低,满屏凌乱的绿,看得她头晕目眩。
“草有被多次踩踏过的痕迹,不止是正路上的,还有旁边的,其中不乏大片的灌木丛被压到。”
反复看了三四次,眼花缭乱的阮语总算厘清思路:“铁皮屋应该是交货的地点。马仔从另一个窝点把人带到铁皮屋,被押着的人肯定会挣扎,甚至逃跑,正路外的脚印和大片倒下的灌木就是证据。”
话音刚落,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提示。
屏幕还亮着,阮语看到是组织app里某个成员发出的消息——出雨林后没有痕迹,我们跟丢了。
她把手机还给宋毓瑶:“水泥路的确很难找到痕迹,但可以留意一下那里有什么车经常出现,这几天最好二十四小时盯梢。”
电脑旁边放着一本台历,是小曼的。
她有个习惯,每过一天就在日期上面打个叉,而九月的这一页,只剩五个空白格子了。
十一长假近在眼前,又是一个旅游旺季,披拉这么急着抢人,必定是想赶这之前送一批人到他的性窟买卖。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像是事情有阻滞,正在打字的宋毓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监控摄像头就是麻烦,这几天我会多留意一下市区里的废旧仓库或者废旧别墅,争取在市区……”
“老宋。”
走神了好一阵的阮语叫停她,与她四目相接的时候,明明已经斟酌好的话又停在了舌尖,彷徨犹豫了好几秒才再度开口:“解救行动那天,带上我吧。”
此话一出,幽暗的房间里连呼吸声都消歇。
“开什么玩笑!”宋毓瑶语气放得极重,“那些人认出你怎么办?”
“那就杀了呗。”
和宋毓瑶的郑重不同,阮语完全不以为意,抽出一直顶着她的尾椎骨的匕首扔在电脑旁边:“小曼,你帮我下去看看我的饮料好了没。”
知道下面的话自己不应该听到,小曼立马起身离开。
门轻轻开了又关,光落在二人的脸上又瞬间消失。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那下面的话就再也不难托盘而出。
阮语平静地阐述这几天斟酌出来的想法:“你结束这边的业务后我也会退出组织,这会是我们俩最后一次任务,所以让我从头到尾跟进吧。”
阮语深呼吸一口:“我也想亲手写一个句号。”
哪怕她的人生不会有好结局,也渴望着圆满二字。
宋毓瑶一把握住阮语的手,坚决的心已有动摇的裂痕。
“那结束以后你怎么办?要跟我一起走吗?”
“什么怎么办?”阮语一笑,泪光消散,又是那个桀骜不驯的阮姑娘,“以后你继续当好人,我么……”
她收起书桌上的匕首,借机挣开宋毓瑶紧握的手:“尽力做一个不那么坏的人。”
要做一个不那么坏的坏人,首先不能连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