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月光朗朗
从templebar出来以后,阮语还是不想回西苑,沿着通往老市场的路一直走,在路边推车摊买了根法棍面包,要了瓶玻璃瓶果汁,最后才慢悠悠地往西苑的方向走去。
夜色降临之际,表层的繁华开始喧闹,藏匿在黑暗中的罪恶也开始滋生蔓延。
走出了喧闹的人群不久,阮语一眼就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巷子里头钻,瞻前顾后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心里有鬼。
手上的法棍还剩一口,阮语将面包塞进嘴里,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越走近,巷子深处的刺耳笑声就越明显,中间夹杂着几声的呜咽和类似于求饶的声音,但具体说的是什么她没有听出来。
巷子里没有灯,只靠四周的民居窗里传出的微弱光芒点亮视线,鼠蚁横行在纵横的污水间,唯独头顶的朗朗明月注视这暗夜里的一切污秽。
阮语用力将果汁吸光,故意弄出响亮的吸溜声。
“谁!”
“在干嘛呢?”
站在阴暗处的两个男人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个女人,立刻褪去惊慌,猥琐的笑容从嘴角一路爬上眼角的鱼尾纹,看得阮语直反胃。
余光瞟到了被摁坐在地上的两个小女孩,看到她们脸上的对生的渴求,阮语皱了皱眉,目光再次扫向那两个男人身上。
男人被她这一眼给吓得一激灵,恼羞成怒,开口嚷嚷:“你谁啊!不想死就赶紧滚!”
若是平常的女孩子看到这一幕,又哪里会平静成这个样子,要么傻得不怕死,要么强悍有能耐。
他看了看面前没有半点怯色的阮语……
嗯,跟后者比较像。
“哦?泰国人?”阮语又挑了挑眉。
刚才她那句“在干嘛呢”用的是高棉语,所以现在男人也是用高棉语回答她,只是那两句威胁的话里却带着浓浓的冬阴功味口音。
没有理会男人的讶异,阮语又将目光投向那两个瑟缩在墙角的瘦小的女孩儿。
黑亮的大眼睛,塌鼻梁,肤色黝黑,是个高棉人。
两个泰国人拉着两个高棉小女孩儿进这深巷?
阮语的目光瞬间就冷了。
“把人还过来,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么多。”
稍微高大一点的男人哈哈大笑,显然是在嘲笑阮语不知天高地厚。
被看轻的阮语也不恼,掂了掂手里的玻璃瓶:“敢在暹粒这样肆无忌惮地做人口生意的……”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纳猜没告诉你谁能惹,谁不能惹吗!”
听到自家老大的名字,两个男人的脸上都有了些惧意。然而在他们犹豫之际,身后的破屋里传来了沉着的脚步声。
“阮姑娘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一个不算高大的人从一旁的破屋走出来,神态轻佻,走得不紧不慢的,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戾气。
阮语懒得跟他废话,对着那两个坐在角落的女孩抬了抬下巴:“放了她们。”
纳猜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两声,然后单手拎起一个女生举到阮语面前问:“我暂且当你刚才看不清,现在让你认真看看,这是高棉人,不是华人,你管得那么宽干什么!”
女孩早就吓破了胆,这时又被人腾空拎起来,张口就开始大哭起来。
阮语凉凉地扫了在哭喊着的女孩,大概只有十来岁,应该还没成年,她心里那把火就烧得更旺了。
“西苑的确只是理华人的事,但……”她抽出瓶子里的吸管,倒掉里面吸不起来的果汁,出其不意,一脚踢向纳猜举着女孩的手。
“我最痛恨的就是贩卖人口,你碰到了我的底线!”
纳猜完全没想到她会贸然出手,冷不防被她踢歪了手,下意识就把手里的人给松开了。
阮语瞳仁一缩,眼疾手快一把扯过女孩,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过是眨眼间的时间,原本被稳稳当当在自己手里的人就被抢走了,而且抢人的还是个女人,这也太丢脸了。
“阮语!”纳猜怒不可遏,凶狠地瞪着一脸挑衅的阮语,“我是给周辞清面子才不跟你计较,你可别惹恼你猜爷我!”
“周辞清现在又不在……”阮语脸上的挑衅更加肆意,“你大可以动手啊。”
气极了的纳猜反而笑了,勾了勾手指头示意身后的两个喽啰上前来。
“要抢人也行,把我们几个打倒了就把人还你。”他轻蔑一笑,“别说我纳猜欺负你一个小姑娘,我们一个一个上!”
“快跑!”阮语冷不防地推开小女孩,反手握着手上瓶子砸中冲过来的喽啰头上。
玻璃渣碎了一地,人也直挺挺地倒了地上。
对面的两人明显没想到人会倒得这么快,另一个喽啰咬牙,继续攻上去。
阮语随手把尖锐的瓶子远远扔开,将手腕上打磨得格外尖锐的紫晶串珠捋到指缝关节上,握紧双拳,用尽全力砸在了冲过来的人的眼睛上。
“啊——”惨烈的叫声响彻整条深巷,甚至还传来了回音。
仅一拳,又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倒在了地上,痛得捂着眼睛不停在地上打滚。
阮语练拳的时间不长,用周辞清的话说就是个半吊子,花拳绣腿,只能唬人,真要打起来肯定输得最快。
明白自己的短板在哪儿,阮语不再在力量训练上放百分百精力,专注找些歪门邪道——例如用打磨得尖锐的串珠给敌人增加痛感。
水晶硬度虽然只有七度,但产量还大,便宜,砸完人把珠子扔掉也不心疼,她便让周辞清找人打磨了一堆尖角水晶回来串手串,没想到今天就还真的用上了。
甩了甩砸痛了的手,阮语抬头看着对面的纳猜,歪头问:“你也要跟我打?”
再次被轻视个彻底的纳猜恨不得上前将阮语千刀万剐,但看到她的两次一招致胜的格斗后,他知道冲动是干不掉面前的人的。
“难怪周少总把你带在身边,阮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纳猜笑着鼓了两下掌,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直直往阮语身上扑去。
阮语早知他会攻其不备,扎稳马步放低重心,正要抬腿踹向纳猜的胸口,那个被打趴在地上的喽啰突然起身扑向她。
偷袭来得猝不及防,阮语连忙收脚躲开。
不过短暂一秒分神,纳猜瞅准机会,立马伸出两只手锁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旁边邋遢的墙上。
“放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阮语措手不及,哪怕隔着一层布料,纳猜手掌上的潮意依旧清晰,打心底的令人作呕。
男女力量过分悬殊,更别说阮语刚才还动了两次手,与一直隔岸观火的纳猜相比,必然落了下风。
纳猜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用力一推,阮语的脸便紧贴在乌黑的墙上,动弹不得。
“爷连周辞清都不怕,会怕你这表子?!”
“别碰我!”
阮语张嘴咬住纳猜抚上她脸侧的手,立刻就被他用力甩了一巴掌。
“臭婆娘!”纳猜扳过阮语的身子,发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怒火燃烧的眼眸暗了暗,落在她白皙纤细的脖子上,轻声嗤笑,“别想着会有人来救你,知道周辞清为什么去金边吗?”
不等阮语的答案或咒骂,纳猜再次将手伸向她的脸庞:“金边是周辞清个黄毛小子能吞下的吗?当然,如果他能拉拢我的老大,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阮语一脚踹向纳猜快要贴上来的身体,却因后背紧贴着墙壁无法用力,不过刚抬起就被一手抓住了脚踝。
“生意和女人,你猜周辞清会选哪个?”
阮语没有说话。
她猜不到周辞清会选哪个,但要她来选的话,她必然会选生意。
两个喽啰早在阮语被彻底控制的时候退出了深巷,当然不忘把剩下的那个小女孩一并带走。
毒品还需要原料制出,人口贩卖可是个无本生利的大生意。
死寂的黑暗里,连月光也躲进了厚重的云层后,纳猜大手捏着阮语的下颌,一路往下,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慌,笑意更深。
“哦?原来阮姑娘也知道害怕的?”
阮语还想反抗,可惜身体自控力敌不过内心的恐惧,四肢发软的她连抬脚去踢人的力气都没有。
“你敢碰我一下,我立刻杀了你!”
那些刻意遗忘的久远记忆再次涌现,破旧的茅草屋,炎热的天气和肥胖油腻的男人,还有充斥着鼻腔的难闻汗味,都让阮语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氧气一点点减少,她学着螳螂举起前肢阻拦,用尽全力去掰开掐住自己脖颈的手。
朦胧中,阮语感觉到自己在泥地上奋力奔跑,筋疲力尽,时不时滑到摔进鱼塘里,又挣扎着上岸,却一次一次重蹈覆辙,没有尽头,也没有光芒……
“放开她!”
一声坚毅的呵斥像一把锋利的刀,破开那些不断循环的,令人眩晕恶心的长镜头和她颈上的桎梏。
阮语睁开双眼,面前的纳猜被一脚掀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宽阔的肩膀和后背。
浅蓝的衬衫上有几个突兀的黑手印,那只看似文弱的修长的手握住二指粗的铁棍,仿佛是剑士手中无往不胜的武器。
“你两个手下已经被我敲晕了。”
清朗飒爽的男声听不出情绪,阮语抬头望去,男人瘦削利落的侧面少年气极浓,虽有被怒气冲淡,依然干净得犹如飘着肥皂味的洁白床单,在天蓝白云下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见男人神色凛然地掂了掂手中的铁棍,纳猜连连往后退:“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就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右手高举,铁管在月下化身为审判的权杖,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重重砸在纳猜的脚踝上。
“啊——”
惨叫回荡在狭窄的深巷中,惊出几只本藏在阴沟里的硕鼠,慌惶逃窜。
击打声不断加快,原本和它一唱一和的惨叫声已然无法跟上,最后只剩或重或轻的喘息气。
铁棍铿锵落地,他望了一眼将要晕死过去的纳猜,确认他再无反抗能力才转身担心的去看阮语。
他一怔,刚才在路上无意落入眼里的那张脸又回到了面前。
阮语没有察觉他的怔愣,目光冷漠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纳猜,冷笑一点点爬上嘴角。
她以手掌撑地想要起来,不想剧痛从手腕直冲到大脑,刺得她重重跌回地上。
几乎是同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递到了她面前,手指纤长,掌纹细腻,只有指腹上有不太明显的薄茧。
“不介意的话,我扶你起来吧?”
可能是摸不清国籍,男人这一路都在说英语,标准的英音,让阮语也无法得知他是哪国来的。
可当他伸出右手递过来,阮语立马就认出曾在哪里见过。
“你是csa的新成员?”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男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许久才改用中文开口问:“您是?”
阮语噗嗤笑了,握住他还停在半空中的手,借着他的拉力双腿一瞪,利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是阮语。”
阮语。
许时风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今天他听得最多次的名字,正是阮语。
在接到电脑被找回来的电话后,队长把他叫到房间里单独开了个小会,跟他介绍西苑这个地方。
“我们在这边能顺利开展工作,也承了西苑不少恩情。那里的主人虽然是周少周辞清,但阮语也算西苑半个话事人,待会儿她过来的时候你记得好好跟她说声谢谢,留个好印象。”
许时风点头应下,开始幻想半个话事人是个怎样的存在。
但老天没有给他核实幻想的机会,因为来的人是章正辰。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传说永远只作为流传可兜兜转转,阮语还是来到了他面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在他狠下心挺身而出的时候。
抬头后,眼前的她脸上落着一道道污痕,但无法掩盖她生动的明艳和灿烂。
他似是自卑似的擦了擦手上的细汗,颔首:“我叫许时风。”
互相介绍过以后,阮语又把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她是跟着许时风回到这里的。
她缓步走过去,蹲下和女孩平时,用柔软的高棉语问:“要我送你回家吗?”
女孩呆滞了几秒,茫然中找到半点思绪,连忙点头,可刚扶着墙壁起来又踉跄地跌倒在原地。
“脚、脚被他们踢伤了。”
阮语眉头一沉,女孩以为她在嫌弃自己拖累,又立刻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
“别动——”
身后的高呼盖过了阮语的叮咛,她立马回头,月光下的玻璃尖角像流星下坠,一抹浅蓝色从她眼前晃过,挡住她视线内所有威胁。
痛苦的闷哼声哪怕极力隐忍也无法掩盖,尖锐的玻璃插进肩头的时候,许时风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伤处剧烈的痛感。
“许时风!”
阮语起身扶住跪在地上的许时风,再抬头,满手血污的纳猜仓皇逃脱,在窄小的巷弄跌跌撞撞,在土墙上印下一道道血痕。
身边还跪着个两个伤员,阮语看着纳猜狼狈逃脱的身影,没有追上去。
她不可能,也不需要去追纳猜这个穷寇。
这里是她的地界,不可能有人能在伤害了她以后全身而退。
无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