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配角们
半刻钟前,皇城之内。
炎乾天宫所在的别院,九曜圣殿的弟子来回巡视宫内,不许各派弟子随意走动,出入都要报备去向,算是变相将一些门派软禁起来。
戴鸿站在窗边看了起码有小半刻时辰,守在他们院子外的九曜圣殿弟子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像根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杵着。
他对这几日的变天有所耳闻,暗道这倒霉催的寿宴怎么还不举行。
来此地已有十几日,眼看着身上带的普通药草出于道义都用在城外流民身上,再不来个结果,用自己门派的钱财去补别人造的孽,怕是杯水车薪。
戴鸿垂目不悦地瞪着那眼巴巴等着领药草的弟子,扶着发僵脖颈,正要回绝,暗想炎乾天宫之前被玄雷门攀咬已是声名有损,关键时刻别再因小失大落人口实。
那弟子本是来汇报城门外义诊粥铺等情况,见领队掏出一个锦囊,急忙抬双手来接。
谁知等了一会儿没感受到重量,小心翼翼抬眼去瞄,就见自己领队将锦囊攥得紧紧的,一脸肉痛,脸上五官皱在一处,堪比炼丹炸炉一样难受。
里边都是他私人收集的一些普通药草,数量不多,应该足够应付一段时日……戴鸿心中万分不舍,听得耳边恶风不善,屋内众人急忙擎出长剑护身!
只见一道人影踩着窗沿一跃而入,扫视周围,招手朝窗外喊道:“戴主事这里没有九曜圣殿的人!”
后边又有一人利索地翻窗而入,正是失踪多日,传闻在边境举兵叛变的四皇子李淮舟。
啊,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苍阳仙门弟子。
“主事,他们……”
炎乾天宫的弟子在九曜圣殿那里见过几人的画像,说是一经发现立刻禀告,此时看到通缉犯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个个如临大敌。
戴鸿摆摆手,弟子们虽然不解,却也听话地收了对两人的敌意。
之前客栈会晤,楚飞尘说的话已经应验大半,戴鸿再如何自负,现在身在敌人巢穴,也得掂量一二,寻找盟友护全己方。
李淮舟朝对方见礼,“戴前辈,炎乾天宫素来善使火法,能焚天下万物,前辈能代表门派来此,定是门派中的翘楚精英,对火法参悟极高,晚辈有一事求您相助!”
戴鸿猝不及防被戴了数顶高帽,用锦囊捂着嘴轻咳几声,顺理成章地将那锦囊收进袖中。
他仰着下巴,袖手道:“帮了之后贺礼的人情就算还清了吧?”
李淮舟点头如捣蒜,郑重道:“这是孜然。”
戴鸿觉得对方好像答应了,又好像没有答应。
一个时辰前,后宫中。
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后殿步履蹒跚地从内室走出来。
搀扶她的侍女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随侍左右,生怕碰坏了这具脆弱至极的身体。
她的手按在侍女珠圆玉润的手臂上,如枯藤缠绕白玉柱,即使背弯如月,她的脖颈依旧前伸,学年轻时拼命挺直脊背颈项的模样,头颅倔强地昂着,如干枯的木质底座承受那座厚重的凤冠,维持着她身为全大晋最尊贵的女人的体面。
“摆驾……舞阳宫……”一国之母那双浑浊的眼中没有半点亮色,声音细若蚊蝇,不仔细听,轻易会被头上珠钗环佩的琳琅声掩盖过去。
“国母娘娘,您身体不好,外边天冷,还是不要出去了罢,有什么吩咐,叫奴婢去便是。”
国母虽然行将就木,周身气势还在,冷冷瞥了一眼出声劝说的婢女。
婢女急忙讨饶,匆匆出门去准备车驾。
不是她不愿意对方出去走动,而是面前这位国母身体瘦弱如残烛,怕被寒风一激就薨了,那可是要把她们杀头作人牲陪葬的。
“把我新蒸的枣米糕带上。”
形容枯槁的国母费力挪动步伐,在婢女半扶半抱下坐进车驾中,往娴妃所在的舞阳宫行去。
皇宫中所有戍卫都换成了九曜圣殿的弟子,但这些都拦不住一国最尊贵女人的车驾。
舞阳宫内,娴妃正与李淮棋坐在桌边聊天,正如很多天之前李淮舟看到的那样,除了衣着发饰,两人一举一动分毫不差。
娴妃听到侍女来报,说国母娘娘前来探望,急忙起身去迎,旁边李淮棋急忙拿过侍女送来的大氅将母亲裹住,又细心给对方系好胸前的束带,这才搀对方一同出殿外去迎。
“您身体不好,下雪天怎么还过来。”
娴妃最熟悉国母的车驾,隐约看到纱帘之后的人身形更加枯萎一些,她担心地上前,想拨开帘子看看对方,又怕寒气伤身,“叫人拿伞来把风挡着,护送娘娘进殿。”
“不必了,本宫来给你送枣米糕,你说淮舟回来时你要吃的。”一只食盒被拐杖慢慢推出纱帐外。
娴妃微愣,又被寒风刺激回神,心道普普通通的糕点,叫人送来就行,怎么麻烦这么尊贵的人亲自跑一趟。
她隐约有种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比如托付、约定之类的事情。
食盒上的黑漆红纹看起来像干涸的血痂一般诡异,奇怪的是她心底对此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有一种理所当然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是上位者所赐,是奖赏,是荣耀,她笑吟吟地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由衷感激:“多谢娘娘。”
见对方车驾转向,娴妃忽然生出几分期待,将食盒塞给李淮棋,鼓起勇气追上去说道:“淮舟回来了,他长高不少,我想带您和他见上一面。”
老人一愣,摇头推辞。“我不见他了,那糕点你趁热吃。”
听到对方自称“我”字,娴妃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像陪伴了多年的好友忽然前来告别,满心惆怅,连一句珍重都无法直接说出口。
她站在宫门目送那挂着纱帐的车驾顶着风雪离开,忽然灵犀一点,心窍通明,高声说:“这些年来都麻烦你了!”
马车没有停,碾在雪上留下两道极深的车辙。
过不了多久,就会新雪将这些痕迹填满,再有宫人将这些痕迹彻底扫开,皇宫里的石板路重新变得干干净净,那些雪啊血啊的,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活了一百零三岁。”
走在马车旁边的侍女忽然听到车里的声音,她耳聪目明,心思玲珑也不多嘴,识趣的没有去应。
“现在宫中陪我最久的老人,就只剩顾青娥了。”
顾青娥是娴妃的名字,娴妃是除国母之外陪伴国主最久的妃子,整个后宫唯有国母有资格唤这个名字。
侍女隐约觉察出不对劲,朝身后的侍从使眼色,对方要去找人禀告,又听车里的人虚弱地说道:“谁若是离开,我便要他的命。”
眼前风烛残年的老妪脑子不糊涂,还在掌六宫事,得国主器重。
那些后宫的妃子来来去去,再如何得宠,始终越不过眼前这一位去,对方警告的份量可比风雪更重。
瞬间众人打了个寒噤,紧紧跟在车驾旁边,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
娴妃这边拿着食盒带着李淮棋回宫,母女两人在桌边打开食盒,李淮棋高高兴兴地拿起一块,吃得秀气认真,细嚼慢咽,再看自己母妃,却已经吃了两块了。
她不明白为何母妃要吃得这般着急,看对方被噎得慌,急忙倒茶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