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坐而论道拒兵太梁
战马嘶鸣,身披黑甲的重铁骑踏着整齐的节奏缓缓逼近,每走一步大地都在震颤,杀气席卷过满是血泥的战场,将叶莹秋手臂上的汗毛激得竖起。
“李淮懿!你当真要将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当做你登上王位的垫脚石吗!”
“自古成王败寇,哪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李淮懿义正严词回道:“你若没有背负这些血债的觉悟,注定是李淮瑞的手下败将,还不如乖乖投降于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对方油盐不进,铁了心要战,正应了郑麟最坏的打算。
他要跳下城楼,衣摆被人拽住。
叶莹秋抓着郑麟衣摆,眼神坚定,“我也随你过去!”
旁边贺才仙拦住两人,“你们去送死吗!快回城下,这里由我们来守!”此处的九曜圣殿弟子向来不出战只守城,这两人若是过去,注定孤立无援,他们救不及。
他粗糙的大手抓在郑麟法袍上,上边指甲缝中还残留着血渍,好几只手指被布条包着,露出被利刃劈烂的指甲盖。
这只伤痕累累的手有力坚定,拽住郑麟往回拖去,它的主人眼神里带着担忧与坚定,誓要守护百姓至最后一刻。
连有战甲防护的将领都受伤至此,一般士兵伤亡情况如何,可想而知。
“贺将军,我过去,你守好城。”
郑麟拍拍那只手。
他的灵力温和,碰触到伤口时贺才仙只觉得原本冻僵的手指一片温暖,下意识便松开对方,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上边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
叶莹秋被郑麟带着跃下城楼,两人前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过断戟残兵一片狼藉的雪原,走向大赵军队。
已经走到对方军队弓箭射程范围之内,郑麟也未停下,叶莹秋为他撑着紫罗伞,此时风雪又起,两人伶仃瘦弱的身影在如潮涌而来的敌军重骑面前,渺小如同蝼蚁。
她有些忐忑地看着面前寻了块胸甲随意坐下的少年。
郑麟身上宫女的装扮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法袍,拆了发髻之后的他看起来的样子比实际的更年幼一些,伞下一双眼睛映着薄雪,露出与长相不相符的淡漠。
他抬手时,一枚青铜令牌悬浮在距离他掌心三尺处,散发着淡绿色的灵力。
莹绿光辉在这一方血色浑朦的天地中如一方明灯,映照天地万物,连带着郑麟那张淡然的脸,如同泥塑一般无喜无悲。
“我乃苍阳仙门代掌门郑麟,以此掌门御令为证,邀凌云宝院暂歇刀兵,坐而论道,若凌云宝院佛修中有一人能胜我,这太梁城我双手奉上。”
“什么?!”叶莹秋惊呼出声,努力把着伞柄,才没让寒风把伞吹走。她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发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霎那间汗流浃背。
与人在这天寒地冻尸横遍野的地方论道已经是荒诞,更何况是以太梁城做赌注。
她原是想劝上一句,但见郑麟眉眼平和,似有成竹在胸,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煞风景,攥紧伞柄,坚定地站在对方身侧。
这一声不避着众人,太梁城头众人也听得仔细,贺才仙才放下的一颗心又被悬在半空,连带着一众将领皆是面色惶然惨白。
“他!他怎能擅自说这种话!”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还是直接出城迎战!我宁可战死,也绝不让城以降!”
……
一众嘈杂纷乱的吵闹声中,贺才仙将自己已然痊愈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风雪越发狂乱,以凡人的眼力看去,两道人影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点绿色荧光在雪雾中明灭如灯。
“等着他,做好迎敌的准备,若是……我们就出兵。”贺才仙声音不大,军令如山,足够堵住悠悠众口。
“怎么能由得这人胡闹,他是谁?!”一道声音从远至近,戍守城中的仙门弟子御剑而来,见到原本应迎敌的将领都在,怒斥道:“你们怎可轻易相信来路不明之人的话!”
贺才仙嗅到对方身上带着一股暖呼呼的胭脂香风,俨然是做那档子风月之事到半,脸色骤然狰狞如鬼,磨着齿根狠狠道:“不信他,信你?”
那人被贺才仙气势所慑,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气急败坏离去。
“吩咐下去,轮班放哨,不要掉以轻心。”
偏偏此时远处寒风送来李淮懿的嗤笑,带着万分不屑,如千倾冰雪崩塌,压在众人心头。
——“你在教朕做事?朕偏不应你又如何?”
郑麟早知道她骄狂,不疾不徐地说:“我不是在和你说话,我是以一派掌门的身份和你身后的凌云宝院说话。”
战车之上,李淮懿被噎得脸色青红交错,要让手下佛修拒绝,直接出兵碾平太梁城,前来督战的佛修轻轻一叹息,拈着佛珠诵读佛号。
“大师?”她急忙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只是敌人故弄玄虚,缓兵之计,为的就是利用大师的慈悲心肠,万万不可上当。”
“大公主,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取城,再好不过。”那佛修转着翡翠念珠,朝西方天际合掌作揖,虔诚万分:“佛祖慈悲,也不愿杀生。”
李淮懿笑容僵在脸上。
她何尝不知话多必败的道理,只是这兵到底是借来的,一些人还真管不住对方。
见佛修缓缓走出队伍,正要伸手去拦,眼前人影散如朝露,她抓了一手空,心潮未平复之际,又听有人在她耳边幽幽叹道:“大公主,苍生何辜啊……”
那些秃驴……李淮懿缓缓收回手,攥成拳头,目眦欲裂。
慢着,对方还没说胜了之后要如何!
战场之上,铁骑没有再度移动,郑麟知晓缓冲之计被对方听进去了,耐心等着,不多时一道身披金红袈裟的身影出现在大赵铁骑前方。
对方踩着虚空,凌风渡来,鞋底不染半分尘埃,身现华光,右手拈佛印,左手转着翡翠佛珠,一身珠光宝气,满脸慈悲为怀,过肩白发松松扎成一束,眉间一朵莲花印。
端看外貌,是一位极漂亮的和尚。
而郑麟坐在染血的铠甲上,披头散发,形容落拓,若不是容貌姣好,身着法袍,倒与寻常人无异,就连身侧的叶莹秋都比他看起来富贵许多。
“在下法号悲承,见过郑代掌门。”和尚朝郑麟行了礼,那张莲花般圣洁的脸上显出的笑意真诚安详,没有半分敌意。
郑麟敛下眼皮,问:“你能代表凌云宝院?”用掌门御令宣战,便代表着以门派的名义出手,另一人应了,也是代表门派的态度。
悲承点点头,说道:“大公主不知礼数,还请代掌门不要见怪。”
见掌门御令如同直接与一派掌门交涉,寻常弟子哪里有这种权力与殊荣,都是被揍了哭啼啼放狠话回去搬救兵,而掌门御令却是能作为媒介,让掌门在万里之外出手镇压强敌。
苍阳门虽然被排挤出五大门派,实力却是不弱,两门派若是公开反目,并不是好事。
起码对现在愈加纷乱的局势来说,不是好事,这意味着之后的战利品,要不更多,要不更少。
何况身后的士兵到底都是大赵的子民,他亦不愿为人做嫁衣。
悲承眼里闪过光华,有三千经卷辉映其中,浩瀚梵文全囊括于心,牢记于识海,他有自信,论道对方不会赢。
郑麟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问道:“我要是赢了呢?”
悲承的表情越发悲悯,笑道:“代掌门请讲。”
郑麟低头想了想,看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半晌低声道:“凌云宝院,交出李淮懿,退出气运之争。”
“……代掌门条件很苛刻。”
“太梁城乃咽喉重镇,一旦被破,李淮懿几十万大军挥师皇城,血流漂杵,这代价可不比你们的小。知足吧小和尚,莫犯了贪戒。”
郑麟看透了面前这和尚的心思,哂笑几声,眯起的眼睛里像封了一层厚厚的冰,万里深渊下没有任何笑意。
少年坐在血泊里,身侧尸山血海,如无间地狱,他却像是坐在一片草地上一样自得其乐,从容悠然。
悲承笑容收敛,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渐渐认真起来。
这人年岁不大,吐字却句句直指凌云宝院想利用李淮懿的心思,分明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狡猾而洞察秋毫。
他承认,方才的确是有些轻敌了。
“立下天道誓言便开始吧。”郑麟笑道:“我答应过李淮舟,要守住这里,必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