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心有挂碍安得清净
当时兵荒马乱，楚飞尘与李淮舟全力护持郑麟，见伏七杀把人背回来时神情哀戚，之后郑麟表现痛苦，哪里还会验看尸体。
楚飞尘脑袋嗡然一响，正要上前去抓人，身后有一人比他更快，一脚蹬在梁宁脸上，将人踢出墙外。
三人侧头看去，伏七杀不知何时从床上醒过来，这一记飞踢下了十足十的力道，让他有些站不稳，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
“你们照顾麟哥，我与师尊去请教他。”
伏七杀脸色森然，说话不容反驳，揩掉又重新流下鼻血，与方异顺着墙洞去外边寻找梁宁的踪迹。
两人离开半晌，楚飞尘言表溢出一股崇拜之情，对李淮舟说道：“我师尊和师弟都踢了长老一脚！”
李淮舟默然。
都说剑修大部分心性通明如稚子，面前楚飞尘已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熊孩子程度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那三人打起来，楚飞尘会在旁边擂鼓助威。
“梁长老到底是怎么想的。”李淮舟回身坐在床边，慢慢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小楼外，伏七杀与方异围住梁宁，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封住对方去路。
梁宁慢慢擦掉脸上的鞋印。伏七杀那一脚虽然狠辣，但境界摆在那儿，他除了丢些面子，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你们知道末法时代吗？”梁宁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遭，盘膝坐在地上，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
师徒二人摇头，这名词听起来就不怎么好，有一种寂灭绝望的苍凉感。
“千和光霁说他在郑麟身上见过。”
梁宁低声说：“书蠹之所以能成为镇派灵兽，是因为他的思想与掌门是共通的。但是因为书之蔚曾立下天道誓言，不可将他所知道的郑麟的记忆泄露，所以那些信息掌门虽然窥见，却无法参透，只能自己推演。”
“然后他就推演出了那个末法时代。”
“在那里，没有所谓的修仙者，只剩下普通人，郑麟就是那些众生中的一员，他现在很想回去。”
方异皱起眉头：“那如何算好？”
“好就好在，那个时代有许多圣贤所流传下来的经验秘籍规矩教条，对于那些普通人而言，只能陶冶情操，维持社会平稳运转的秩序，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有助于修行的秘籍，是能强盛门派的途径。”
“听起来很有趣，是吗。”梁宁冷笑。
“但是那些东西，他听不懂，看不懂。除非是经由郑麟亲自传授，否则，他只能看到那些仙圣之气，觉得有趣却无法碰触领悟。”
“他想从郑麟那里得到这些信息，不能付诸武力，便只能想办法，把门派的环境慢慢变成对方最为熟悉舒适的样子，告诉他外边很危险，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为自己办事。”梁宁说道。
伏七杀皱起眉头，仔细端详梁宁的眼睛，“那他为何会让麟哥出使大晋？”
“因为他确信，没有人能再回去，何不顺水推舟，送对方一个看清现实的机会，让对方更为死心塌地。”
梁宁毫不避讳地说道：“从来只有小世界的人进入上一层世界，当年飞升的前辈们在苍阳仙门被围山时无人来援就证明了这些，郑麟所处的世界相比此处灵气近乎灭绝，他真的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吗？”
师徒两人一时无法反驳，伏七杀冷然道：“麟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真要好好与他说，他会不帮忙？”
“——掌门赌不起这些，他必须要把这个变数完全拿捏在手里才安心。
“——他要考虑周全的事情极多，现在郑麟对门派影响出乎他的意料，两者气运密不可分，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同意让我与方异护卫对方的原因。”
“——况且这也算帮你把郑麟留下，你得感恩戴德。”
伏七杀似笑非笑道：“掌门自己想着占便宜，别把我说成那类人，我向来听麟哥的，别来挑拨离间。”
“你当初爬床时不就是存着那些心思吗。”
“我存是我的事，想什么是麟哥的事。”伏七杀双手一摊，正色道：“我从未要求麟哥留下过。”
梁宁遗憾地说道：“那可惜了，本来我一死，郑麟会越发认为依靠仙门才能活命，没想到出了个变数。”
他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一手掐向伏七杀的脖子，将人拽到面前。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算计。
“郑麟教给你的法诀到底是什么？你究竟在他那里学了多少？”
那道法诀是他目前为止，所见所闻最为霸道强悍的法诀。
其中念力磅礴浩瀚，如同日光，若不是郑麟的法阵将他护住，以他当时与两人的距离，肉身顷刻间便能化成飞灰。
伏七杀冷笑道：“要对我使用搜魂吗？”
“麟哥和我才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还是你本性就和其他魔修没有区别，以戏弄别人为乐？”
伏七杀半分不退，捏住对方的手，在自己颈项上慢慢施力。
颈部皮肉深陷，呼吸也渐渐不畅，他却是不惧，朝面前的魔修挑衅道：“你为了魔界为了掌门可以设计别人，我也可以为了麟哥去死，别到时候麟哥问起来，坏了掌门的谋算。”
梁宁从未被小辈威胁过，心里起了怒。
对方踢他那一脚算是给郑麟踢的，他忍了，现在这幅模样，是不是有些狂妄了？！
“我有的是手段让你乖乖听话。”
“尽管来试。”
两人剑拔弩张，方异在一旁听得费解，说道：“一个想让麟儿留在门派里帮忙，一个想把师兄捆在身边不分开，不是目标一致，怎么说的这般严重？”
“……”
“……”
方异见两人脸色不自在，圆场道：“老梁啊，你不会以为我踢你，是因为被骗了窝火吧？”
梁宁正要嘲讽剑修都是一根筋，见方异瞥下眼来，眼神冷冽，一时被对方慑住。
“我生气的是，什么时候掌门长老这些人物也对弟子耍心计了，脸呢？”
“小辈们修为浅，偶尔使些小心思小手段，那叫身不由己，你和掌门师兄什么年纪了，遇到机缘是你的就拿着，不是你的，生了贪嗔痴念，还能安心修行？”
“掌门师兄的执念无非就是发扬门派，你的执念就是魔界和他，老一辈的算盘，别让小一辈的背着。”
伏七杀以眼神征询师尊意见，见对方默认不管，低声道：“那我成全你，从今往后别出现在麟哥的视线里，别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梁宁先是愕然，又了然，“小辈的算盘打得真响。”
“麟哥要知道你假死骗他，还能像以前一样看待自己和门派的关系……”伏七杀话音未落，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开口呕出一大滩淋漓黑血。
强压下的伤势发作，他身体脱力跪倒，苦笑道：“看来目前的我承受不住这机缘……”
梁宁见伏七杀受苦，不欲再与他多做纠缠，起身扔下一句“我欠郑麟一个人情。”人影已经飘然不见。
半月之后，新魔主接管了卷云城，向城中苍阳仙门的弟子发来邀请，愿与仙门结为盟友。
郑麟清醒得早，休息了几天，总算养好了身子，也体会到了昔日伏七杀的情景——伏七杀直到其他人去赴魔主之宴时依旧未苏醒，他兴致缺缺，自请留下照顾对方。
说是照顾，郑麟也不知该如何做，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面朝窗户，握住对方手掌，静静看窗外景色。
梁宁的尸身早被楚飞尘送回门派，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李淮舟与方异入宫赴宴，清醒的人里只有他，思绪还停留在梁宁身死的那天。
若不是自己太过自大，对方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孤身入宫，最后身死。
所以七杀也会死，也会因为自己所下的某个决断失去性命吗？
他握住对方手掌，难以想象这人失去心跳永坠幽冥的样子。
掌门御令所代表的责任刹那间沉重无比，郑麟靠在椅子里，喃喃说道：“我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你绝对，不能出事……不，所有人都不能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