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原主噩梦，夙愿未尝
小孩穿着破烂的衣服，被父母卖给了一些门派当下人。
父母告诉他，门派里有吃有穿，饿不死人。
两双粗粝的，遍布细小伤痕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小孩的额头，帮他理好那些杂乱的胎发，整理好身上唯一体面的，打着层层叠叠补丁的衣服。
母亲苦口婆心地交待说在门派里要好好做事，争取入贵人青眼，当选弟子，学得些本领，以后生活也过得体面一些。
小孩懵懵懂懂地点头，被门派里的弟子牵着离开，最后看了父母一眼，便来到一处阵法前。
此方小世界灵气稀薄，并不适合修仙，这边的修仙者都来自上一方中世界，那里钟灵毓秀，福地洞天遍布，在那边，肉体凡胎也能沾上几分仙气。
他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去那边当下人的，不过不要紧，听说有些机灵的人一过去就被选进门派当弟子。
郑麟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人群最外边，目送父母佝偻着脊背步伐决绝地踏过脏兮兮的薄雪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画里画外，两人都悄悄举起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郑麟来到这里多日，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迫切地想要回家。
他还记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当到戳心窝子的时候，长久以来积攒的委屈和疲累，洪水溃堤一般让他无从招架。
此时画面中，那位与他幼时长相一样的孩子跟着人群走近传送法阵，进入到此方世界，周围的天空一下子便暗了下来！
漫天飞舞的恶鬼冤魂与拉扯嗓子嘶声叫喊的黑乌鸦盘桓在被火烘烤得通红的天空下，透着血腥气息的阵法静静在山间盆地当中运作。
未等众人看清面前的景象，有个穿着斗篷的人抓过队伍面前的小孩推下悬崖！
一众小孩们吓得哭叫起来，却被人定住动作，挨个推落下。
一声声闷响从崖底传来，之后的人再也没法发出哭叫，与郑麟一模一样的小孩排在最后一个，即使脚软走不动路，满心抗拒，身体却自行走上悬崖便，在他脚下，数不清的尸体堆叠如山，腐臭的血海里满是人死前不甘又恐惧的叫声。
这小孩要被推下去了！
郑麟着急地攥紧拳头，在旁人将要碰到小孩肩膀时，恨不得上前把人拉回来。
万幸的是，此时一道剑光穿破云雾，正斩在小孩所在的平台上，将他身边的修士尽数震开！
浑蒙的天地间降下一道光柱，里边有仙人如白鹤临世，广袖振展如羽翼，将被吓呆了的小孩抱进怀里，身侧清气凝聚出数千道剑光，朝四周鬼魅修士袭去，眨眼之间便杀了许多坏人，带起唯一幸存的孩子逃离这处蛮荒诡谲的地方。
郑麟看到那位剑修腰间名牌，听闻其他人对他的称呼，微微动容。
救人的，正是碧梧峰前峰主，苍阳仙门惊才绝艳的琼楼真人，方异。
小孩被方异带回碧梧峰安顿，之后方异向苍阳仙门禀告此等邪魔外道的恶行，却被人倒打一耙，说成与魔教勾结，在门派中孤立无援，前有同僚为难，后有敌人追杀，顶着恶名被迫叛逃。
而在逃之前，他把小孩交给了自己的师弟孟丹微，嘱托对方好好照顾这位看到恶行的唯一人证。
小孩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是那位有着墨蓝色眼瞳的师尊对自己流泪不已，泣不成声。
他一直不甘心。
他明明是受害者，却无法为自己发声，还害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漂泊流亡，盛名尽毁。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啊！
心底的恨意纠结生发，小孩带着执念沉沉睡去，再睁眼，已经是风平浪静的二十年之后。
这二十年光阴说快不快，慢到能把过去的血泪冤屈都化散在酒茶里，成为闲谈间不经意提起的谈资，说慢不慢，快到眼睛闭上再睁开，便过去了二十个春秋。
孟丹微心中不安，将他的记忆封印，动了些手脚，把他当成亲传弟子招进碧梧峰。
对方怨他牵连方异流亡，又怕他太过拔尖，身上的端倪被人发觉，一直没教授过他什么，将他当闲人放养着。
郑麟抬眼看着对面的少年，对方张口无声地说道：我记得的，我都记得。
他伸手朝郑麟比划着，眼泪从眼角淌下来，融进那些画面里。
父母告诉过他，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在藏书阁日夜埋头苦读，自行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帮救命恩人洗刷冤屈。
可惜他失败了。
你要我救他吗？郑麟将原主的前尘过往尽收眼底，心想如果他来到此方世界的原因是原主想要救人的执念，那么他成功的话，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呢？
他走上前扶起那人，两人四目相对，如同对镜自照。
不管对方是不是前世的自己，郑麟心疼地拍拍对方单薄瘦弱的肩膀，学着对方母亲的方式，给他梳理额前的碎发，“你辛苦了。”
对方出身寒微，却心境明澈坚强，换做是从文明世界过来的他，在当时可能不会比对方做得更好。
“我会帮你。”不止是为了对方的夙愿，也是为了他自己，郑麟心念一起，郑重承诺。
毕竟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得到许诺，原主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侧脸蹭蹭郑麟掌心，化为光尘消失在黑暗中。
而郑麟脚下的河面上画面消失，承载着丰沛灵力的河水尽数灌进他的丹田里，原本只是练气一阶的境界，竟然隐隐有进阶的征兆！
怀里郑麟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力道小了一些，伏七杀把袖上的攥紧的手指轻轻掰开，把人抱回椅子上，回身去李竹云身上搜寻解药。
李竹云见这人如此嚣张，扯着嗓子就骂，又说什么救他一命，有的是荣华富贵，大约是失血过多神志模糊，伸手要拉住伏七杀求救。
伏七杀看他一眼都欠奉，照着他脸就是一拳。
李竹云接下来的咒骂哀求全被这一拳封进肚子里，老老实实由对方拿走他袖里的乾坤袋，直接把里边的东西倒出来。
地上满是金银与瓶瓶罐罐，伏七杀拿起几支药瓶分辨，扔给连银阙一只，自己过去小心扶着郑麟的脸，亲自给他喂下。
细白瓷抵在对方柔软的唇边，瓶口里淌出浅色的药水，沾染到那两瓣浅色的嘴唇，仿佛蜻蜓点在幽静的深潭上，涟漪轻泛，之后重新归于平静，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