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炼狱
县衙后堂,头发花白的李县令端坐案桌后,一笔一划的处理政务,他仿佛有永远处理不完的事情。
张沐寅前来,李县令象征性点点头,示意等等,便继续处理文书。
张沐寅识趣的找个椅子坐下,可惜没有人上茶水,李县令的后堂除了他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伺候的家仆也不行。
闲着无聊的张沐寅正襟危坐,用眼角不断瞟动,用来打发时间。
待瞟到李县令时,张沐寅才发现这位受人爱戴的县令年岁真的不小了。
那花白的头发以及遍布的皱纹,眼神深处埋藏的无尽疲倦。
李县令批阅完当前的文书,将其郑重的放入抽屉之中,这才展颜一笑。
“久等了。”说完轻轻敲击桌子两下,一位驼背老仆这才端着两杯茶水前来,递完茶水又立马退下。
看见张沐寅好奇打量,李县令抿口茶水,微微一笑:“这老仆是个聋哑人,照顾我饮食起居很久了,平时很少出现在人前,不用理会。”
张沐寅敏锐想到了李县令敲击桌面的情况,又想起李县令所说的老仆,决定装傻为妙。
“不知李大人找我过来有何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没有仙师的辛苦付出,换不来这一县的安宁。这次唤你过来,是本官觉得理应当面致谢。”
说完起身,对着张沐寅深沉一礼,“李某多谢张仙师对我一县百姓的救命之恩。”
这下张沐寅连忙起身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县令请起,这可折煞贫道了。”
可惜李县令这方面固执得无比,硬生生由着张沐寅硬拉也要行完一礼。
张沐寅无奈,只得跳到一边,不受此礼物。
“使得,仙师莫言推辞了。而且本官也为仙师的付出,代本县全体献上一份薄礼,还请笑纳。”
说完,李县令衣袖轻挥,聋哑老仆又捧着一个小木匣子而来。
张沐寅惭愧,他救人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操,只是知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他不全力救治,到时候全县感染瘟疫,他又能跑到哪去呢?
要知道现在饥荒蔓延,城与城相隔又远,要逃到没有饥荒没有瘟疫的地方,以他为五的战斗力,估计还没到地方就只能化成枯骨。
而作为有县令作为靠山的奈县,人口并不是很多,瘟疫的遏制就简单,粮食也较为充足,他留下来才是最大的活命几率。
他一脸正色道:“李大人言重,贫道只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根本受不得那么大的礼遇,全县的各位全都付出了不少艰辛,这礼……咕噜…这礼,贫道就惭愧笑纳了,大人放心,贫道绝不独吞,待到灾后重建,哪里有需要贫道义不容辞。”
态度坚决的张沐寅说到一半,看见老仆打开的那几块金锭瞬间一改话锋,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没办法,对方给得太多了,张沐寅默默对着自己良心说了一句抱歉。
李县令摸着胡须呵呵一笑,“老夫如果没猜错的,仙师应该年岁应该不及三十吧。”
张沐寅摸着木匣子,傻笑道:“具体年岁贫道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没过弱冠。”
李县令目中闪过一道惊讶,“想不到仙师年岁比我预想还小,是了,不及弱冠,有些朝气又如何?略有贪嗔又如何?没有欲望,那是圣人才做的事。”
他抿了抿茶水,“君子问迹不问心,问心无人是君子。做好事不图回报不是好事,要是人人都如此,长久下去,这天下就没人会做好事了。”
张沐寅怔怔,这是李县令的教诲,也是对他的开导。随即他起身肃立,执弟子之礼“多谢县令教诲。”
李县令呵呵笑着摆手:“老了,就想着念叨,仙师不要在意才好。”随即又略有郁气的叹气一声。
“如今县城的危机已经解决,李大人为何还愁眉不展?”
李县令脸色一顿,随后闭目凝神,他手指不断敲击桌面,语气沉重:“郡城,没了,现在的那里,就是人间炼狱。”
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张沐寅心神,他最不愿意细想的问题还是发生了,回想起那给予他善意的一家三口,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就不停抽搐。
李县令语气沉痛,自顾自说着:“一月前,老夫曾上书郡守,预防饥荒瘟疫,可惜石沉大海。数日前老夫传信老友,询问消息,得到的却是虎口郡城瘟疫肆虐,饥民遍布的消息。听闻,百姓十不存一,浮尸遍布。百里内,树皮草根皆无,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情况。”
张沐沐听闻,脸色苍白的站起来,此时手中的木匣不能让他再快乐一分,他强颜欢笑道:“李大人,贫道之前施法有些劳累,可能需要休养一会,先告辞了。”
李县令微微拱手,“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好做决定。”
……
夜晚,整个县城都陷入欢喜的氛围中,多日不能出门的居民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混唠嗑。甚至还有居民自发举行了游行,好不热闹。
张沐寅的客房小院,张三也被打发去凑热闹去了,只剩下张沐寅一人独自坐在石凳上发呆。
他举起酒壶对着地面就是洒一条线。
“老家伙,尝尝,这可是以前你想喝都喝不到的好酒,贵得要死。”
“你说咱们以前那么穷,是咋个熬过来的?我记得有一次我发高烧,没钱看病,你没办法就只能自个给我看,你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药都认不全,是咋个把我救回来的?”
“还有,有次咱们骗吃被人家地主给轰出来了,大冬天的,那冷啊,又饿。看到有野狗在咬兔子,咱们上去抢,结果狗没打过,兔子还跑了,活活给饿了两天半,最后还是你去骗了个小寡妇,才混得了两个红薯。”
“那时候难啊,基本上顿顿都挨饿。你还说等以后日子好了,就买个小房子落脚得了,谁知道我现在日子慢慢好了,你没了……”
张沐寅对着酒壶给自己来了一口,剧烈的酒劲呛得他面红耳赤。
“唔哇~这酒真难喝,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的。你还说要与人为善,但是和人相处要留一丝警惕,免得被坏人给卖了,又免得错过与好人结交。”
张沐寅越喝越多,眼神也开始飘忽。
“你还说遇到危险,小命最重要。但是你又说大丈夫要顶天立地,你踏马说的都是啥啊,乱七八糟的。”
“现在我存了一些钱,嗝~够我买房子的了,但是之前有帮过我的人,他们应该很危险。嗝~我想去帮他们,但是去了我感觉又可能会死~嗝,我该怎么办,你说啊~你说话啊,怎么哑巴了~”
“瘟疫诶~一大个郡城,说没就没了,我去了能干啥?怕是死了都翻不起一朵花~嗝,但是那一家我真的不想要他们死,这世界上的好人我觉得他们不该那么死~”
最后,张沐寅已经昏昏沉沉,他一翻身,摔倒在地,也就就着酒劲不起来了。
“问题我也怕死~我不想他们死,我也怕死~老家伙,你说,我该~怎么~办…”
话未说完,竟然睡了过去。
……
翌日,天还未亮。
张沐寅在前走,张三在后面追。
“贫道说了,你不用跟来,这次很危险。”张沐寅回头道。
张三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搓着手:“仙师放心,小的只是跟着去见见世面,不做什么,不会给您添乱的。”
“这哪是添不添乱的问题,弄不好就会死人,你也会死。”
“诶呀~这年头哪有不死人的,再说小的身强力壮的,没那么容易死~你总该要个人服侍您不是?而且有您在,小的不信您会见死不救。”
张沐寅行走的动作一停,手靠在门边,无奈道:“问题这一次,贫道都很危险,不一定有精力顾及得到你。”
“那小的更得去了,要是有啥歹人,小的好把他们打跑不是?”
张三一脸的无赖样,弄得张沐寅一阵头疼,正当他打算试试「定」字诀对于人体的效果时,张三却突然一本正经。
“仙师,小的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小的,但晓得知道,您是真正有着慈悲之心的真仙人,能够平等的对待我们这些平凡人,我们不瞎,看得见事,所以心怀感激。但是小的正因为是凡人,所以知道人心里的恶念有多可怕。就让小的跟着吧,至少要保证。只要小的还在,就没有那种平凡的恶念能够伤到您。”
张沐寅突然感到有些哽咽,一巴掌扇在张三肩膀上,却弄得自己连连吃痛。
“哇,你这肌肉,挺硬实。”
“那当然。”张三一脸骄傲。
“走吧。”张沐寅也不废话,一把拉开院门。
门外,崔管事牵着马车等候多时。
看着张沐寅惊疑的神情,崔管事呵呵一笑,弓着身来到张沐寅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
“老爷猜到仙师您要外出,特意叫我在此等候。这封信是老爷写给他的旧友,他是虎口郡郡监,您持此封信件可以作为信物,让对方信服。”
张沐寅恍然,李县令如此恐怖的洞察力,很难让他相信对方只是一个小小县令。
收下信件,张沐寅拱手道:“替我谢谢李大人,贫道出发了。”
崔管事恭敬回礼,这一次发自内心,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要做什么样的事迹。
“驾~”张三挥动马鞭,马车缓缓行驶在朝阳之上。
后衙,李县令难得没有处理公务,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品茶。
王捕头大步而来,看见悠闲的李县令,不又惊讶道:“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在案桌上忧国忧民,跑一旁偷懒来了?”
他俩在无外人在时,关系一向如此。
李县令睁开略有混浊的眸子瞟了王捕头一眼,王捕头这才后知后觉的一拍脑袋。
“哦~那小子出发了!”
说完快步走来提起茶壶就是“吨吨”几口。
“牛嚼牡丹。”李县令评价。
王捕头却毫不在意,身形往一旁躺椅上一倒,惹得躺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那城隍庙里的老头应该也看过那小子了,怎么没见他有动作?”
李县令慢悠悠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他有没有动作不用在意,就算有了,以你也看不见。”
“嘿~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县令打断,“王捕头重任在身,不去巡逻还在这干什么?需要本官请你吗?”
王捕头指着李县令嘴角抽搐半天,最终还是一甩手,冷哼一声,走了。
“年轻人,精神真好。”李县令慢慢悠悠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