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亡倒计时
沉默在黑暗中凝滞了几秒。之后嚓地一下，油蜡被点燃了。
乌白七看见母亲坐在石凳上，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乌白七故作镇静道。
“这一宿你去哪儿了？”白冰霜竭力压制着内心失望的情绪。为了等他，她一晚没睡。
“觉得闷，出去转了转。”乌白七避重就轻，说完又觉得这么说有点太避重就轻了，又补充道，“有点饿，出去找一些鸟蛋白虫之类的吃食。”
白冰霜想起傍晚没有换来野山鸡蛋的事，有些自责，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后来累得睡着了，若儿子说的是真的，也不能完全怪他。
“那你找到了吗？晚上有没有吃东西？”白冰霜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地方不太熟，那个……反正现在已经不饿了，明天我再去看看。”乌白七见母亲并没有揪着他出门的事不放，便拿明天出门的话试探了下，如果顺利，说不定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出门了。
只听白冰霜道：“吃的事你不用管了，交易的事我会再去后山。即便凤尾鸡死了，也可以再找别家。以后你不要再出门了。”
乌白七闻言顿觉心情跌落谷底：“妈，您要关我一辈子吗？”
“之前同你说过了，你还小，出去的话会有危险。”
“妈，我已经长大了！”乌白七不知道母亲为何会这么说。
白冰霜怔怔地看着乌白七，儿子已经长大了？是啊，儿子真的已经长大了。自己的时间也快到了。
“那也不许出门，就在家里待着，你的功课还没有全部完成。”白冰霜并不松口。
“妈，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我关不了你一辈子。”白冰霜沉沉道，“等我死了，你就能彻底自由了”。
她知道儿子心思深，有心事几乎从不对她这个母亲说。当然她也知道，这不能完全怪他。偏偏他又是个食肉者，上次他擅自外出一夜，当晚土根一家就死了。虽然现在没法证实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但这两个月他在家，野兔谷里又风平浪静，她心里总是存了个疑影。她既害怕他出去伤害别人，又害怕他被别人伤害。把他拴在家里，就是她唯一能保护他的方法了。
更重要的，她的时间不多了，也想尽量和儿子多在一起度过。
乌白七并不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这话听起来就是她执意不让自己出门。
他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说一千道一万，您不信我，就因为我是食肉者。您天天换那些莫名其妙的野鸡蛋，不就是想让我看起来更像个食草者吗？妈，不妨就跟您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做什么食草者，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不合您的心意。我乌白七，天生是个食肉者。从现在开始，我只做自己。”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白冰霜怒眼圆睁，定定看着乌白七。
突然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语气也变得惊恐：“阿七，你……你脸上是什么？……身上……是什么？！”
这时，乌白七才想起来，他身上沾了很多血。
……
也许是房间里的药草味道有些重，加上白冰霜的身体功能正在退化，直到这时，她才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腥气。
“这是……血吗？阿七，怎么会有血？你……你真的去杀生了……？”白冰霜上前去摸乌白七身上的血，手微微地颤着。
“妈，没有！不是……您听我说……”看见白冰霜如此强烈的反应，乌白七终究还是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好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忽然，白冰霜眼前一黑，刹那间，她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了，知觉渐渐离她远去，身体整个栽倒下去。
乌白七顿时慌了，他一把抱住了白冰霜，大喊：“妈！你怎么了妈？”
接住白冰霜的身子时，乌白七心里一怔：母亲怎么会这样轻？
他把白冰霜匆匆抱进内室，小心平放在床上，移出母亲的一条胳膊，探了下她的脉搏。
当他的手指按住了白冰霜的腕部时，黑暗中的乌白七，瞬间一动不动了。
这脉搏，微弱得像一缕游丝。不仔细探寻，几乎无法察觉到。
不可能。一条活生生的命，怎么会有这样的脉搏？
乌白七不肯相信，慌乱之中又拿起了白冰霜的另一只手，急急按下。
结果还是一样。
这回乌白七彻底呆住了，他眼泪掉了下来，身体不停地颤抖着，脑袋嗡嗡作响。
母亲病了，但她从来都没说过。她从来没说起过她得了这么重的病。
为什么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她只说累了休息几天就好，可为什么自己就信了？
乌白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她这样的身体状况，竟然又熬了一夜不睡，就为了等他回来。这不是在自杀吗？
母亲身体太虚弱了，得赶紧找温补的药和食物给她吃。这些天她似乎都没怎么吃东西。
乌白七冲进了储藏室，当油蜡的光照亮了储藏室的石墙时，他又一次愣住了。
储藏室的大木架上，摆了整整一架子的鸡翎草。
新鲜的，风干的，正在铺开了阴干的，还有浸泡在清油里面的……每一层木架子上都是。
之前储存其他药草或食材的地方，也被鸡翎草占满了。
整个储藏室变成了一座鸡翎草的园子。
他几乎没能找到其他药草或食材的影子，好容易翻到的矮菜和马铃薯的筐，也都空空如也所剩无几，只有几个坏的干瘪得不像样子，早就不能吃了。
母亲为什么要拼命储备鸡翎草？她几乎没有再为自己备着其他的吃食了，她早就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么？
她是怕不在了以后，自己会没有吃的么？
乌白七站在原地，看着绿油油的木架子，心如刀绞得喘不过气来。曾经那么厌恶的植物，此时竟变得完全不像他熟悉的样子。一时之间，千百种情绪堵在了他的胸口，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抱他在怀中，轻轻摇着他护着他的情景。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画面了。
母亲曾经那么爱自己，后来……也许她只是，她只是被自己吓到了……
乌白七突然间憎恨起自己来，恨自己是个怪物，恨自己无法好好地做一个正常的儿子去孝顺她。
这么久以来，他心里一直都在怨着她，冷着她，还用无情的话刺伤她，一颗防卫之心一直都在和母亲对抗。
而如今，看到满架子的鸡翎草，他生平第一次讨厌起了自己。
从小到大，他从未真正想过她的感受，从未真正替她考虑过，从未真正地关心过她。
哪怕只有那么一次，他能真正地宽慰她、安抚她，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也好啊……
但是，一次都没有。
巨大的悔恨淹没了他，此刻的乌白七痛不欲生。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
……
妈，你等着我，我一定要救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