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致命的食物
生了乌白七之后，白冰霜暴瘦了两圈。
她眼眶深陷，两耳轻垂，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每一日都是强打着精神硬撑着过。
其实，生产后的六个月内，她就该器官衰竭而死了。
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除了顽强的意志，全靠着她近乎疯狂的药草摄入。以药驻身，强吊命元。
乌白七出生不久，白冰霜拿出全部的药草储备，给自己制了“大限补身丸”。
大限补身丸，最初源自白冰霜的高祖父花了半辈子想要证明的一个长生设想：
即用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同性质的药草配伍，使其协同发挥功效，滋养身体中的心、肝、脾、肺、肾，用药草的能量与五脏六腑融为一体，通过长久服用来达到长生不老的效果。
最后，这个设想失败了。
大限补身丸未能实现长生不老，但它作为延续生命的补药方子却流传下来。
以白冰霜的身体情况，若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颗，大约能延续寿命两年。之后再服效用会逐渐降低，直至死亡。
只是，这种药丸非常耗费原料，白冰霜倾尽手里的药材，也只够做十九颗。
十九颗药丸大约最多能撑到一年。
也就是说，白冰霜只剩下了不到一年的寿命。
……
然而，绝症给她带来的痛苦，却比不上乌白七出生后给她带来打击的万分之一。
乌白七平安断奶后，就该进食草植了。在这方面，全天下的兔子都是一样的。
而这件看似寻常的小事，彻底改变了乌白七一生的境遇。
白冰霜精心准备了六七种种柔软营养的食物：菌菇、铃薯、参卜、寰豆、甜薯、矮菜、毛枸橼……
她把它们捣成泥，混在一起喂给儿子吃。
皛白氏的幼崽食谱无论在营养还是易消化方面都是顶尖的。温和的食材搭配适宜的药膳，既能快速补充能量、生长身体，还有一定的滋补功效。小时候，白冰霜的母亲就是这么喂她的。
……
可不知为何，如此高配的餐食，乌白七只吃到第二口，就哇地吐出来了，连同之前吞下的也呕了出来。食泥沾在脸上，绒毛上，弄得到处都是，小小的眉头皱得就像两条苦涩的深沟。
他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痛苦万分，呼吸急促，小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白冰霜慌了，是不是食材腐坏了？
她一个又一个仔细验看，看了看、闻了闻、又尝了尝，颜色、气味、口感都没问题啊，是哪里出错了？
白冰霜紧张地想，难道是口味不好他不爱吃？
她将所有的食泥，一样一样分别来喂，又切成碎块让他自己啃……
可无论喂什么，他都狂吐不止。
最后她甚至慌不择法，把食材放到自己嘴里嚼，直接送到乌白七的喉咙处。结果只是换来更激烈的呕吐，连胃液胆汁都吐出来了。
看着孩子痛苦的样子，白冰霜急得直流眼泪。
最后，她只好用残留的乳汁喂食乌白七，以至于不让他太饿。
这样挨了一天又一天。
乳汁越来越少，没过多久就吸不出什么来了。可小乌白七每天还在执着地吸，似乎认定下一口就会吸出来了。
慢慢地，白冰霜的乳房深深塌陷，乳头都肿了，直到最后，再也吸不出一滴乳汁。
小乌白七日渐瘦弱，慢慢骨瘦如柴，眼睛凸出，每天用煎熬的眼神期待地看着自己。
看着孩子将死的样子，白冰霜痛不欲生。她试过了所有能试的办法，却无一奏效。儿子什么都吃不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白冰霜失神地靠在床上，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起陪着儿子不吃不喝了。
我如今要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饿死了吗？我们最终也逃不过母子俱亡的宿命吗？
后来，白冰霜哭干了眼泪，日夜枯坐在床上，抱着几乎一动不动的乌白七，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不知道为何这个孩子出生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千辛万苦生了下来，却又不吃不喝。死神啊，你一定要把他带走吗？
“别怕，宝贝，妈妈陪着你。”
白冰霜，准备认命了。
……
就在白冰霜认定儿子活不成的那天夜里，寂静的屋子里发出了“噹”的一声闷响，一直昏昏沉沉半睡不醒的白冰霜忽然惊醒睁开了眼。
她低下头往怀里一摸，空空如也。
坏了！孩子不见了！
她急忙下地去寻，黑暗中慌不择路，“咚”地一声，被脚下一个硬硬的东西绊倒了。
石墩子把白冰霜额头磕出了血，她顾不上疼痛，毫不迟疑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摸到了油蜡，点亮。
昏暗的烛光驱散了一些黑暗，她环视了屋子一圈，却没看见孩子的半个影子。
我的孩子去哪儿了？白冰霜内心中无力地挣扎着，满脸惊慌和焦急。
回应她的只有房子里却被绝望压抑的寂静，令人窒息。
忽然，轱辘轱辘的声音又响起来，似乎还混着嗒嗒嗒的怪音。
是储藏室！
白冰霜找到了声响的源头，仿佛瞬间来了力气，执着蜡烛急急向储存室寻去。
掀开了草帘，储藏室被烛光照亮，白冰霜看到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木架子倒了，摆放在上面的各类植物食材全都掉到了地上，露出了靠在里面的一个小木架。
这个小木架是用来摆放虫蛇类标本和珍贵的非植物类药材的，此刻也都滚了下来，散落得到处都是。
地面一片狼藉中，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抓着一截浸了油的香茅蛇身，津津有味地嚼着。
那是白冰霜在寒石山中捡到的一条刚冻死不久的虫草蛇。她用香茅草油浸泡溶解蛇皮分泌物，准备用来制作冻疮膏脂的。
那、那是生肉啊！
他吃得那么执着，那么仔细。蛇肉残留的丝丝红血混合着油脂，从小小的嘴角处流下来。那一口一口认真的咀嚼，流露出一种终于找到食物的喜悦。
听见动静，小乌白七回过头，一张油油的小嘴露出一截蛇尾巴，看见一脸惊愕的母亲。
他还太小，不懂这个表情的含义。
他兴奋地振了振身子，嘴里乌啦乌啦的，天真地和母亲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他认为母亲一定也会高兴。
看见白冰霜一直像个冰雕一样冻在原地，小乌白七眨巴着眼，他站起来，蹒跚着跑向白冰霜，努力高高举起蛇肉给妈妈吃。
白冰霜彻底懵了，眼中满是惊恐，不住连连后退，最终脚下失衡，整个身子向后跌了下去。
蜡烛摔灭了，白冰霜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她呆呆地凝望着眼前无尽的夜，脑中显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白冰霜，生来最痛恨食肉者的白兔，竟生了一个食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