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秉言的一生
寒秉言耳聪目明。
这是老天留给他感知世界的唯一方式了。
17岁的寒秉言已经瘫痪了15年。
他连走路都没学会时就得了小儿麻痹症。14岁基因突变罹患渐冻症,上半身渐渐丧失活动能力,最后竟连说话也不能。
他三岁之后就再没哭过了,也未有过什么抱怨的情绪,在自己的命运面前,寒秉言从始至终是坦然的。世界像一缕微光,射入他那扇极为狭小的生命的窗。时间对他而言已失去意义。他以一种无动于衷的姿势,成了这个世界彻底的旁观者。瘫在轮椅里安静是他一生做得最多的事。睁眼醒来,闭眼睡去。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都在为世界贡献着沉默。
即便这样寂静而极简的生命,维持每一天的生存都价格不菲,巨额治疗费用一般家庭根本没有能力承受。
幸运的是,寒秉言出生在比较富裕的家庭,父母均是高阶层知识分子,除了能负担治疗开支,还给了他足够的关心和爱护。
寒秉言4岁开始读书识字,用微微能动的手指在轮椅里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
16岁时父母请来一位退休的大学教授来家里做教书先生,由于寒秉言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除双手手指还有微弱的力量外,只能用眼神做出是与否等简单回应,父母担心老教授会不愿意教。没想到尝试一段时间后,老教授状态似乎不错,来上课的积极性比他们预想的要高。
原本老教授只是看在寒秉言父亲的情面上行分内之事,但寒秉言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这孩子虽然不幸,但眼神里有一种难得的平和与真诚,这在他多年教过的年轻学生中并不多见。每当看到自己进屋上课时,这个不会讲话的少年的眼睛里都会散发出一种恬静而欣喜的光芒,就像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亲眼见到心愿成真一样。
慢慢地,老教授被他打动,很认真地给他讲课,天文地理人文历史无所不包,更不拘泥于书本知识,而是从人类从文明从世界发展的角度讲开去,讲这个星球发生的一些事情,讲到兴时,更把多年的阅历见闻和见解看法都拿出来侃侃而谈。每每此时寒秉言都面色红润,双目闪亮,仿佛正置身于一个他充满好奇且无比向往的世界。寒秉言不知道,他所听到的很多深有感触的见解与情感,是这位老教授从不曾对人说起过的。
慢慢地,老教授发现寒秉言似乎有着超过常人的领悟力与判断力,比如在讲天文物理等自然科学时,他虽然因病不宜进行复杂的定量演算,却在对定理定律应用场景等的定性判断方面非常准确;讲哲学思辨,一些艰涩的逻辑于他而言反倒是轻而易举;讲复杂的历史事件和风云人物时,寒秉言的眉眼时而紧蹙时而欣喜、时而怅然时而遗憾、时而钦佩时而不以为然,似乎对事件和人物有着自己的判断。这让老教授感到惊奇,毕竟寒秉言没有太多的人生阅历。
几天后,老教授悄悄拿出了一套智商测试题,他想测测寒秉言的智商。在寒秉言父母和他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寒秉言做完了这套题目。120道题限时2小时内答完,寒秉言只用了20分钟就结束了测试,除了最后两道题放弃以外,其余全部答对。放弃最后的两道题是因为寒秉言持续看屏幕超过15分钟就会产生视觉疲劳。
20分钟,如果是满分,那么寒秉言的智商……老教授心中暗暗一惊,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智商水平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是寥寥无几的天才了。老教授没有再测,而是摸了摸他的头,默默地收好了他的智商测试成绩。
智商超高的天才虽不常见,但并未超过人类认知的范畴。真正让老教授大感惊异的事还在后面。
那是学期结束前的一天,寒秉言准备参加老教授特别准备的期末考试。试卷被扫描后显示在电脑屏幕上,寒秉言只需看着左屏幕上的题目,再将答案选项用手指划在手边的触控板上,即可在右边的屏幕上显示出来,如此也方便考试后老教授及时讲解修正。
然而,老教授并没注意到,这套扫描的试题中多出了一张扫描页。这页纸是老教授最近正在研究的天文领域最新发现的河外未知星系的星体与周边黑洞运动推演图的资料备份,上面有老教授花了两个月时间经过复杂计算与严密推理而描绘出的其中一个恒星系的星体相对位置和整体分布。
直到寒秉言迟迟未能交卷,老教授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当他看到寒秉言写下的一些abcd选项答案和一张密密麻麻的星体分布图时,不由得有些诧异。
当夜老教授回到家中,在书房里细细打量和演算寒秉言画下的星体位置和歪歪扭扭的一些数字,不禁睁大了眼睛,头上开始冒出细小的汗珠。后来,当他和自己的学生最终确认那些行星相对运动轨迹和位置的时候,寒秉言已经不在了。这是后话。
老教授非常惊异,一个并未经过科学训练的少年是如何知道宇宙银河之外尚未探明星系中各个星体位置的?这已经不是智商高就能解释通的了。
老教授很想把寒秉言的情况告诉他的父母,但自从期末考试后,寒秉言突然连续经历了两次病危,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度过危险。而这种时候并不适合提及此事,老教授只得沉默,待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后来,课程再也没有恢复,老教授也因为那张星体位置图被特别邀请加入天体研究所。两厢就此中断了联系。停课的事也让寒秉言暗暗难过自责了很久,他怪自己身体不争气,连学业都无法再继续。
两次病危后,医生预测寒秉言活不过20岁,此时他马上就要19岁。父母沉痛地对他封锁着这个消息,只加倍关爱照顾他。但父母异常的状态,外加亲戚闲谈时的只言片语,还是没有瞒过耳聪目明且脑子清醒的寒秉言。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的世界并没有经受很大的震荡,悲伤和沉痛等一系列情绪最终慢慢消融在他早已习惯成自然的从容之中,他看上去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无知无觉。对自己苟延残喘之态的自知之明,让他将死亡看成一种恰如其分的解脱,就像正在不远的前方等他一起前行的朋友。
长久以来他为瘫痪的自己给父母带来负担而感到抱歉,好在他5岁时父母又生下了健康的弟弟。他决定平静地度过剩下为数不多的时光,然后和这个家、和这个他几乎不曾触碰过的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然而让他完全没意料到的是,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因一个女孩而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