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孩子的沙堡
“我也想了我考研这件事，其实我知道，你们都不看好我。”
“我没有，我支持你。”他急忙开口解释。
她望着他，不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几秒后，转头望向大海。
“你支持的只是作为你女朋友的程登登，你觉得这是一个男朋友的基本素养，但你却并不理解作为独立个体怀有梦想的程登登。你每次坐在我身边陪我学习，都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今天，在海滩上看了那么多，我终于理解了那种感觉是什么。”
“是什么？”姜森轻声问她。
“是家长看着自己孩子堆沙堡的感觉。诚然，他们很爱自己的孩子，眼里装满了孩子，他们用一种有爱的、鼓励的目光由着孩子去做他们爱做的事情。与其说他们的态度是支持，不如是放任。他们用放任的态度允许孩子以自己的方式获得快乐，但他们却从不会发自内心觉得堆那个沙堡是多么紧要的事情。因为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沙滩上的城堡最终会被海水侵蚀，了无痕迹。”
“没有意义。就是没有意义。家长觉得孩子的沙堡没有意义；你们觉得我这个年纪去考研没有意义。”
她仍然靠在他怀中，身躯温热而柔软。但她大彻大悟般的语气，却让他觉得遥远而冰凉。
她一会儿看海，一会儿看他。他觉得，她看海时很近，看他时很远。
“不是的，我并不觉得你做的事情没有意义。”
他毫无章法地出声解释，好像如果不解释这一句，会离她更远。
“那些家长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说堆沙堡毫无意义，在他们心里，这件事情唯一的意义就是孩子觉得快乐。我考研这件事，对你唯一的意义是，这是我想做的事，做了我会满足会开心，所以你放任我去做。”
她继续看着海面，夜依然深沉，海浪依然奔涌。
“我也想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其实以你的条件，可供选择的女生太多太多，但你偏偏选择我，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偏执。”
“不是。”他急于出声制止。
“你别打断我。在没有遇上我之前，你其实过得很好；在遇上我之后，你也一步一步按着自己的脚印走得很踏实。我于你而言，不是雪中送炭，只是锦上添花，有我没我，你都可以把日子过成漂漂亮亮、人人羡慕的模样。”
姜森觉得程登登这话似无理又有些在理，他想找些辩驳的话语，搜肠刮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不管有没有程登登，他都会在每一个人生关卡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会因为想要振翅高飞一个人去往千里之外求学；也会因为不愿面对小城的人情世故长留首都；也会在历经悲喜之后告别首都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城；至于相亲，他可以躲开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却不会躲开太久。他迟早要找那么一个人，走那么一条路。
最后，他只能加重搂着她的那只手的力道，露出几分只有彼此能察觉的情绪。
“有点疼。”
她轻轻推了推他，他顺势松开一些。
“其实如果不是我，你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也会去相亲，选一个合眼缘的女生结婚、生子，走上大多数人都在走的人生轨迹。你是一个很孝顺的人，我看得出来。”
“命运刚好让你遇上了我，这个你在十年前就有过兴趣的人。对你而言，随随便便找一个人，远不及坚定选择一个喜欢了十年的人来得意义深远。”
“不是！”
他再一次出声制止。
原本他还因为她的剖白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离她的心更近了些，而此刻，他已经意识到她似乎在倒退着敞开她的心怀。
她在远去。
姜森扶着程登登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推离，好让自己看清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直视他的双眼，并不反驳。等待他把说话的机会还给她。
他垂下眼，敛去怒火与伤情，默许她继续。
“如果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肯定不是。但如果说你多么多么喜欢我，其实也并没有。昭阳只有这么大，这十年的时间，你有多少机会认识我啊，但你却没有主动去做这件事。我于你而言，更像是青春年少时的一个遗憾。”
程登登的话让姜森沉默了。
她说得很对，这些年，如果他真的非程登登不可，他早就想方设法认识她了。但他只想过两次办法，一次他碰了壁，断了联系；一次他得偿所愿，弥补了遗憾。而这两次之间，间隔了快10年。
上天其实给他们安排过很多次机会，比如偏偏是他遇到晚自习溜号的她，比如偏偏是他在游戏里遇到又菜又热情的她，但他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他不曾在那些当下为她停留。
“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个长久以来的遗憾。”
姜森抬起头。
所以她的若即若离是因为她的心里也曾住过另一个人？
他的眼神带着质问，程登登摆了摆手，继续说。
“不是。这个遗憾与嫁一个怎样的人无关，也与一个月挣多少钱无关，我要的，是内心的底气，而这份底气，我目前能找到唯一注入点只有学历。”
“我知道对你或者是大多数人而言，这很可笑。但对我而言不是，学历确实不能代表一切，但那是我的遗憾，是我算上幼儿园15年读书生涯跨不去的坎，我从小就是我父母的骄傲，也是我自己的骄傲，但这个遗憾渐渐弱化了这份骄傲。”
他紧绷的面容缓和了些。
“姜森，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你觉得快乐吗？”
她的声音在海浪声中有些让人听不真切。她似随口一问，又似挖了坑在等他跳。
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着继续等待。
“喜欢。跟你在一起后很快乐。”他实话实说。
程登登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开始自顾自地说着。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多么与众不同，最后才发现，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成长，就是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工作这几年，我总是劝自己放下，去甘于平庸，我一点点地在努力，但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设想，如果我当初再努力一点，再加把劲，一切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