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小北
大雍王朝。
东部，广源府。
襄州县。
两江镇。
镇子依山傍水，东江的两大支流大清江与渠水河在此交汇处。两江镇因两条大河而得名，也因两条大河而兴盛。
从这里出发，沿着大清江往北可达南溪府靖山县，往南可沿江而下直抵南方重镇溧阳，沿着渠水河往西便是襄州县城所在。
随着大雍王朝漕运的不断发展，两江镇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成为了广源府最重要的漕运枢纽。
往来于大清江和渠水河的达官显贵、商贾行旅汇聚于此，造就了两江镇的繁华。
镇子中央乃是清水码头，由附近大青山上的大青石垒砌而成。大大小小，样式各异的船只在此停靠。
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商人们在哨亭前自觉排着长队，水手们吆喝着搬运着货物，四周的商铺热闹非凡，贩卖货物的小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
“借过！借过！”
街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头上戴一支完全不相称的大斗笠。
斗笠实在是太大，几乎将他完全罩在其中，从远处看去就如斗笠成了精一般。沿着码头前宽阔的街道，如泥鳅般灵活的在人群之中穿行。
行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在大斗笠途经身旁的时候微微侧身，让其通过。没过多久，大斗笠就在镇中最热闹的酒肆三元楼门前停下。
大斗笠微微倾斜，露出下面被遮挡的身影，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身材精瘦，一袭粗布麻衣，显得干练有劲。
凌乱的长发里，轮廓清晰的脸庞黝黑中略带紫红，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着光芒，犹如黑夜之中的明珠一般让人印象深刻。
少年名叫林小北，两江镇下江村人氏。
母亲早亡，与父亲林泰相依为命长大。
早些年，林泰凭借着高超的打鱼技术，没让林小北受什么苦。
为了让他能有点出息，不至于跟自己一样，还将他送进了镇上书院，成为全村唯一的读书郎。
想当初，林小北被送到书院读书，可是轰动了整个两江镇，成为十里八乡的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林泰是被鬼迷了心窍，不然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林泰倒是非常坦然，没对此做过解释。却是苦了林小北，但凡林泰听到书院的先生说他不认真，回家少不得要挨一顿胖揍。
如此，匆匆过去三年时间。
林小北非常争气，顺利通过了县里的童生考试，成为下江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童生。
别说同村的孩子眼红，就连家长们也悄悄合计，准备将自家的娃送去书院读书。
只是，从古至今，读书都是一件非常耗钱的事。大多数的家长在眼红一阵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吃饱饭都成问题。
世事无常，就在林小北十岁那年，江南道发生长生教祸乱。
在出门打鱼的途中，林泰与村民遭遇长生教。林泰为了掩护大家逃跑，被长生教打成重伤，等众人将他抬回村里时，林泰早已油尽灯枯。
林泰只熬到见上林小北最后一面，便匆匆撒手而去。
从此，林小北便成了孤儿。
陡然遭逢大变，小小年纪的林小北满心彷徨。
自林小北的祖父林算起，林家搬到下江村还不到五十年时间。虽说林家是外来户，但全村老少并没将他们当过外人。
眼看着林家就剩下林小北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活着，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着急得很。
在全村上下的帮衬下，林小北迷迷糊糊地度过了些时日。
某天清晨，就在村里的男人们准备出船时，林小北出现在村口码头上。
也不知是林泰在天有灵，还是林小北天赋异禀。短短半个月时间，林小北就完成了，从白净书生到江上讨生活的打鱼人的转变。
看着林小北终于活出个人样，大家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时间匆匆，转眼就过去了五年时间，林小北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打鱼能手，三元楼便是他的主顾之一。
看着迎风飘荡的招幌，瘦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将大斗笠往门口一放，林小北提着竹篓跨进酒肆大门。
酒肆之中，早已人满为患，楼上楼下到处都已被占满。中央搭着一处宽敞的矮台，那是说书先生专属的地方。
三元楼中的客人大半都是往来的行商和旅客，对于听书这种消遣方式最是热衷，只要时间许可都会在酒肆之中停留。
林小北站在门口，四下张望。看见跑堂的小二迎面走来，满脸笑容的打了声招呼：“二牛哥！”
小二名叫张二牛，跟林小北同村。
见到林小北，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快步走到他身旁，伸头瞧了瞧林小北手中的竹篓，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哟！今儿收获不错啊！”
林小北闻言，瘦黑的脸上透着红光，笑容更甚，道：“今儿运气好！得了几尾大鱼！”
张二牛指着柜台后低头忙活的掌柜，凑到林小北耳边，悄声道：“赶紧拿过去吧！掌柜的刚刚还念叨着呢！”
林小北点点头，道：“嗯！二牛哥，你先忙！”
说罢，提着竹篓来到柜台前，将竹篓靠在柜台前放下，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掌柜大叔！”
正在忙碌的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微微皱了皱眉头，停下忙碌的双手，抬头瞪了他一眼。
揉着耳朵有些不满的开口，道：“鬼嚎什么！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林小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赔笑道：“店里客人太多，这不是怕声音太小您老听不见吗？”
掌柜也不理他，从柜台绕了出来，蹲下身看了看竹篓，只见七八条又大又肥江鲢挤在里面。
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捕的？”
林小北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四下看了看，微微靠近掌柜，低声回答：“我新发现了一处地方，那里的鱼又大又肥！”
说完还不忘讨好般的继续说道：“想着您这里肯定喜欢，便赶紧给送来了”
掌柜闻言点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数了十多个铜钱递到林小北面前，故意板着脸骂道：“还杵在这里干嘛？赶紧拿到后厨去！放在这里腥不拉几的！熏到我的客人，看我打断你小子的腿！”
林小北站在原地没动，笑嘻嘻的看向掌柜，道：“您看，这价钱是不是再加点？”
掌柜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道：“嘿！你小子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
林小北一脸义正言辞的道：“您看，今天的鱼又大又肥，怎么着，您也该加点不是？”
掌柜深知这小子财迷的性子，笑着摇了摇头，又掏了五枚铜钱丢给他。
摆出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问道：“这下满意了吧？”
林小北麻利的接过铜钱，当着掌柜的面，仔仔细细的数量两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一脸喜色的将铜钱揣进怀里。
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满是献媚的笑容：“满意！您老向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看着他财迷的样子，掌柜又好气又好笑，眼中闪过一丝慈爱。
依旧是一张臭脸，不耐烦的催促：“满意还不赶紧拿进去，还要我自己动手啊？”
“好嘞！”
林小北笑嘻嘻的提起竹篓，熟门熟路的向着后院走去。
“案台上剩了些吃的，留着也是浪费，吃了赶紧滚蛋！”
身后，掌柜的声音响起。
“好！”
林小北闻言应了一声，脚步却并未停留。
穿过小门，后院一切如旧，林小北提着竹篓径直走向厨房。
厨房里，烟雾缭绕，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忙碌着。
林小北向众人打了声招呼，熟练的将竹篓中的鱼全部转移到墙角的大缸之中。
做完这些事后，林小北匆匆将手洗干净，就迫不及待地走向案台。
案台上，一只大海碗装的满满当当。
碗中的饭菜虽不算丰盛，但是对于林小北来说，却是非常管饱。
林小北端着大碗走出厨房，在院中靠墙的凳子上坐下，大口的吃了起来。
三年前，林小北第一次独自进城卖鱼，瘦小的身子吃力的拖着一只大竹篓，可怜兮兮的走到掌柜面前，却始终没敢开口。
掌柜心善，不仅买下他所有的鱼，还带着他进店里吃了这几年里第一次饱饭。
从那以后，只要捕获大鱼，他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三元楼。
掌柜每次不仅付给他鱼钱，还会特意给他留上一大碗吃的，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双方之间的一种默契。
吃完东西，林小北轻声穿过门廊，在大堂的角落里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抬眼看向正中央的矮台。
此时，说书的翁老头已经站在台上，身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张桌子。翁老头体型消瘦，须发皆白但打理的非常整齐。
“铛……”
“铛……”
“铛……”
三声急促的锣声响起，整个三元楼里逐渐安静下来，齐齐转身看向矮台。
翁老头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又握住折扇踱了几圈，待到堂中吃客许多目光投了过来，才吐了一口气，张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悠悠然开讲。
“自昨日说到镇魔司一队人马在如意门中遭遇长生教伏击，陷入重重包围。就在众人纷纷陷入绝望之际，青龙使如天神下凡一般，从天而降。
说时迟，那时快。青龙使挥舞手中长枪，一招神龙摆尾将长生教数人扫了出去…”
抑扬顿挫的语调自那张看起来不是很完美的嘴里流露出来，时而缓慢，时而急促，神情时而紧绷，时而舒缓，有时也是瞪大了双眼，做金刚怒目状。
讲到紧张关键的情节时还敲起铜锣来，疏密有间，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也不为过。
台下众人也似愣了神一般，紧紧地盯着翁老头，似要透过他那单薄的身板看到昔日青龙使大战长生教的壮举。
林小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的翁老头，对他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向往。
“要是我将来也能像青龙使那么强大，我一定要将长生教的人杀个干净，绝不让其他孩子没有爹妈……”
林小北紧紧地攥着拳头，明亮的双眼微微泛红，瘦小的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啪……”惊堂木倏然拍下，惊醒了林小北。
“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将明日。各位烦请捧个钱场。”
安静的大堂再次热闹起来，有觉得听着过瘾的人便向台上扔上几个钱，其他则装作没有听过一般，转过身回去继续吃肉喝酒。
林小北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排掉屁股上的灰尘，跑进后院拿起大竹篓，向着大门口走去，临走时不忘将门口的大斗笠背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