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褒城之战(下)
到底是黑夜不是白昼,双方士兵几乎都是凭感觉瞎打,子弹呼啸着横飞,但十之八九都没入了黑暗中。
护国军这边占据的是北城城门处的一个三岔路口,无论是北城城头上的守军要下城墙,还是城内的军队要突围,都免不了要过这一关。
“侦察营停止射击、停止射击,步兵营、步兵营,十息一发、十息一发,节省子弹、节省子弹。”
陈侠儿手提一支勃朗宁m1911,在三岔路口来回逡巡,发号施令。
与此同时,随着枪声响起,原本以为只是地龙翻身的第十六旅将校也瞬间反应过来。
何方谭冲出住宅侧耳一听,身子就不由得一晃,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是城北方向,护国军进城了。”
“团座,怎么办?”闻讯冲出来的副官亦是一脸焦急。
冷静下来,何方谭当机立断,定了计。
“除了撤还能怎么办,你速去集结部队,天这么黑,就算护国军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攻破了北门,也是要等天亮发起进攻的,咱们从南门走就是了。”
“那戍守北城的兄弟……”副官闻言欲言又止。
“今夜北城是哪一部值守?”
“一团三营二连,佟捷叁部。”
“杨桂堂、孙振海的兵?”
“是。”
“那就无能为力了。”
褒城是个小城,没有可供大军扎营的地方,因而守城的五部都是分开驻扎,何方谭麾下的两营步兵是在西门,骑兵营在东门,杨桂堂麾下两营步兵一营在北门,一营在南门。
在南门附近驻扎的是周心静的一营,杨桂堂也在,夜深人静,北门闹出这么大动静,当然不可能不惊动一营的将士。
老杨向来是个惜命的,闻讯之后立马就敦促着周心静领他的一营护送他回首府南郑。
周心静是个做事很想要好的人,觉得应该等等二团还有三营孙振海、骑兵营刘某,五部人马汇合在一起,万一再有个什么变故,彼此之间也能有个援护。
但杨桂堂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立于这危墙之下,执意要回南郑,有道是什么人带什么兵,杨桂堂这么一闹,周心静手下的那些平日里因循敷衍着的连长排长也鼓噪起来。
拗不过汹汹民意,周心静下令只得打开南门,领着本营的人马护送着杨桂堂往南逃去。
然而他这一营人马还没有走出百米,四面八方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轰……”
重机枪、轻机枪的无差别扫射加上枪榴弹打出米尔斯手榴弹爆炸所产生的弹片,瞬间就将冲在最前方的几十人打成了筛子。
殷红的血液立时染透了因夜里寒冷生了霜的白地,更增添了几许凄凉,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护国军将士攻克褒城、全据汉中的决心,在鲜血淋漓的画卷中,步兵营士兵像疯了似的发射枪榴弹。
杨桂堂骑的高头大马也早被横飞的米尔斯手榴弹炸伤了,马儿受痛将他摔落在地,而后轰然倒下。
近千斤的重量砸下来,当场就将杨桂堂的三条腿砸了个粉碎。
“周……营长,救……救……救我。”
“救我。”
杨桂堂挣扎着从那匹受了重创的战马身下爬出来,一张嘴便喷出大口的鲜血,面色亦是煞白如纸,一对眸子更是写满了惊恐。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着他尽力去抓眼前的稻草。
但仗打到这份上已经没有人能顾得上他人,更何况他常克扣士兵的饷银和骡马的草料,拿去给长官的姨太太、少爷小姐作应酬。
如果他的后台段启瑞在朝的话,那或许还有人会念及这个拉他一把,但现在么,没有人会做这种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的事。
更休说一营的士兵早就被护国军这凌厉的攻势吓破胆,打得昏头脑胀了,尤其是护国军不停的手榴弹,让一众北洋将士愈加惊疑,搞不清城外埋伏着的部队到底有多少人。
虽然手榴弹这东西在十年前的罗倭战争时,就已经诞生了,但包括大夏在内各国陆军都没有重视这种武器,一直到一战爆发,弹药量消耗太大,西方各国才大规模研制生产手榴弹。
而大夏的武器装备又基本上都是从西方捡破烂、清人家的库存,自然不可能大规模的装备这玩意儿,更别说有人知道枪榴弹的概念了,因而包括周心静在内,所有人下意识的都认为护国军是使用了某种小口径的火炮。
从火力上来看,至少是一个炮兵团。
基于这么一个判断,再加上护国军的攻势不减,周心静很是果断的下达了交替掩护、撤回城中的命令。
但要在一丁点掩体都没有的空旷地点撤退又岂是那么容易的,此时天已渐明,护国军士卒这边看到北洋军要逃,立刻将击发枪榴弹的空包弹换成了实弹,端着枪冲出来追击。
在英七七的恐怖射速下,北洋军撤退的道路变成了一条染血的不归路,不断有人中弹倒下,而这种不断有人倒下的残酷氛围,又使幸存下来的士兵彻底失去了顽抗的勇气。
于是,撤退就变成了溃败。
不过相比于交替掩护的战术,这种夺命狂奔、全看个人军事素质与运气的大撤退效率显然要高得多了。
不一时,就全入了城。
不过等麾下士兵入城之后一点人数,周心静这个铁打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的一个营加上杨桂堂的护兵班差不多680人,才回来440人不到。
而且回来的不是挂了彩,失了武器装备。
这仗,没法儿打了。
就在周心静蹙眉感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西门那边突围的何方谭两个营也遭遇了滑铁卢。
护国军在那边布置的火力是比在南门更胜一筹的,那边是真的有两个炮兵连,二十四门炮的。
在护国军机枪步枪火炮组成的火力网的迎头痛击下,何方谭的两个步兵营一露头就被生生压了回去。
于是连同孙振海在内的几部人马又不得退到城中心县公署,在一起商议对策。
“杨团长殉职了。”周心静一见何方谭就哭丧着脸:“我二百多弟兄都没了。”
刚刚与陈侠儿所领部队经历一场巷战的孙振海也是一脸愁苦,再没有从前那么大的火气了。
“敌军火力太猛了,冲不出去。”
“老刘呢?骑兵营呢?”何方谭质问。
“刚差人去看了,人去楼空,狗娘养的,一准儿是见势不妙从东门走了,他狗日的有马,从东门绕个大圈子就到南边了,咱两条腿的,走东门迟早让人家追上堵山里。”
二团一营营长陈正义愤愤的骂道:“到时候,又是老黄忠阵斩夏侯渊的戏码。”
陈正义人如其名,为人正派,言行沉稳,颇有学识,此刻闻得这个老部下破口大骂,何方谭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陈营长觉得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我就不说护国军是以顺讨逆,师直为壮,咱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这种给敌军脸上贴光的屁话了,就说一个事实,护国军兵强马壮远胜我辈。
剩下的,我就不越殂代疱了,团座你看着办。”
何方谭闻言不由暗叹一口气,这话虽然听着刺耳,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而且陈正义话中的意味也很明显。
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但周心静、孙振海不是他的嫡系,这话也不好直接说。
“孙营长、周营长,您二位怎样想?”
“愿与何团共进退。”周心静率先表态。
孙振海低头沉凝不语,算是默认了。
见状,何方谭心中不禁长舒一口气,若是周心静与孙振海两个营长都反对,恐怕自己人还免不了要火并一场。
眼下这般,是最好的结果了。
稍顷,褒城东南西三面城墙加上众多建筑物上面不约而同的悬挂起了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