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陈姜
李司宁昏迷在床上，孙沫一直在一旁照顾着他。
“爹也真是，说什么要询问一些事情，怎么又把别人弄晕了……还急匆匆地跑出去，不知道又要做些什么。”
孙沫坐在椅子上，右手托着下巴，撑着桌子，目光对着昏迷的李司宁，略带抱怨的说道。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并不小，而李司宁当然是听不到的。他的识海里涌入了许多零零散散的记忆，好像要冲破他的的脑袋。随着时间的推移，孙沫桌子上的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李司宁识海里这些零散的记忆也被逐一整合起来。
一段记忆以模糊的视线展开。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一名青衣女子弯下腰，低头看着他。
“陈姜……”
衣衫褴褛的小孩声音微弱，因为饥饿而凹陷的双颊微微鼓动，暗黄的肤色在破庙的阳光阴影映衬下更加令人怜悯，但他的眼睛里却是不卑不亢。
青衣女子有些同情，从怀里的布兜拿出了两个大肉包，递给了陈姜。
陈姜抬头看向眼前的青衣女子，再看了看那两个大肉包，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但他没有立马伸手去拿，而是拿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青衣女子见到陈姜这副模样，心里暗自发笑：“这小屁孩还挺谨慎，难道我长得像骗子吗？”
“你放心吃吧，我叫赵晴云，是道阁的弟子，不会害你的。”青衣女子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块腰牌递到陈姜的面前。
这块腰牌他再熟悉不过了，澹州沦陷，邪族屠杀澹州军民，他跟随逃荒的百姓们一路逃到澹州的黄衡镇。这是澹州州府所在的地方，修士最多，也是澹州唯一还没沦陷的区域。
邪族人多势众，黄衡镇的残兵败将根本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就在州府大人要誓死与澹州共存亡替妇孺小孩杀开一条血路时，那群自称道阁弟子的修士来了。他们有的佩剑，有的握刀，有的持长枪……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腰间佩戴着画着黑白并蒂双莲的腰牌。
战斗在三日内便结束了，澹州被收回，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你走在街上，会发现，有不少人以不同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悲哀。
有的人失去了丈夫，有的人失去了妻女，有的人失去了父母，有的人甚至只剩自己了。陈姜就是这样的状况，他孤身一人，只有自己了。
包子的香气漏入陈姜的鼻孔，他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叫起来。
陈姜用石子划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青衣女子明媚的笑容，犹豫片刻，伸出手拿走了两个大肉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赵晴云，晴朗天空下的云，多美的名字，跟他看见她的第一面眼一样，陈姜破碎的生活好像有了些好转。他记住了这个善良美丽的大姐姐的名字。
过了几日，赵青云对他多有照顾，陈姜等来了官府救济，赵晴云也离开了澹州，回到那个神秘的道阁去了。
再到后来，陈姜四处打听，知道了道阁位于河关，于是他跟着王都来的救济军一路南下。途中不少难民都找到了投奔的地方，只有他留到最后。
到了河关，不得不说陈姜这次运气很好，道阁时值选拔弟子。陈姜天资很好，一路高进，最后成为了道阁太上长老血莲道人的九位亲传弟子之一。
拜师大会上，陈姜看着面前的师父师兄师姐，目光尤落在赵晴云身上，恍然如梦。
这样过了有些年头，邪族越发强势，血莲道人也不知生死，他们临危受命赶赴茶流州。可邪王太强了，他们输了。生死之间，他亲爱的三师姐赵晴云和平日里对他很好大师兄周洵将他送入虚无，替他谋取了一线生机。虚无关闭前，他看见赵晴云和周洵爆出血雾。他突然有些恨，恨自己不够强……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再清晰时，已是躺在床上，对面坐着孙沫。
“我是谁？”李司宁喃喃自语。
“我……我是陈姜。”
属于陈姜的记忆占据了识海，属于李司宁的记忆沉入了角落。
听到声音，已经有些无聊到要睡着的孙沫终于是来了一点精神，快步走到李司宁的身边，问到：“你醒过来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司宁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仿佛没有看见孙沫那在自己眼前胡乱摆动的手。
“诶，你醒了！”
孙大谷那粗壮的声音响起，跟着前来的还有云来村的三位长老。
没有人回答，屋子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孙大谷走近李司宁，轻声说了些什么，后者点了点头。
李司宁按着陈姜的记忆运转莲转周天术，一朵血色的莲花浮现在他的眉心。
三位长老望着李司宁那坚毅的面孔，血色莲花就平常的悬浮，这是功法显现的一种形式。张老感觉有些梦幻，因为那奇妙的玄气运转方式和神秘的符文，他是亲眼在血莲道人身上见到过的。
张老年龄已经很大了，两百年前，血莲道人来过一次云来村，希望能够亲自感悟一下天生道物木源玄灵，借此更进一步，开辟新的境界。那时负责接见的人，就是刚刚满百岁的张老。
血莲道人悟道时 ，他在外围看着，他清楚的记得这种奇异的玄气波动，因为他借此得窥了一缕大道气息，许久未前进的境界有了松动。他明白这是血莲道人的有意为之，这份授道之恩他一直记得。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人知道血莲道人当时获得了什么。
“是了……这是莲转周天术，不会错的……”
张老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其他人听到张老如此笃定，也就没有说些什么了。大长老是这里最有威望的人，他的话，大家都愿意信。
“居然真的有人可以从虚无中活着出来。”张老笑着说。
这种事情理论上可以发生，但概率很低，李司宁是他知道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李司宁听着这句话，眼睛里突然显出了一抹不可察觉的光，因为他记得，虚无里面没有玄气，那比天下任何兵器都要锋利的风刃差点要了他的命。可是他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救了他，还把他丢在了破碎世界的入口处，他才得以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隐隐约约间，他觉得那个人好像他的师父……
这段记忆，李司宁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他对外一口咬定自己昏迷在虚无空间里，运气好，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一处百丈水池的中心。
圆台上有一只金乌矗立，一个白衣带刀男子看向对面陷入幻境的李司宁，轻声说道:“这场梦做完以后，你会怎么做呢？”
沉寂片刻，他感知着李司宁变成陈姜的人生，略带忧愁的说道：“孙沫，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