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中秋特别篇】外婆桥
【建议收听同名歌曲阅读本篇】
-
小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她的名字是院长妈妈随意取的，说是和自然亲近的名字好养活。
她的同伴多是小花小草小红小绿这样的名字。
寒冬腊月天，她的襁褓被放在了福利院门口，院长妈妈发现她的时候，她快被雪花淹没了，脸也冻得青紫。院长妈妈花了很多钱才救活了她。
小花去念书了才有了一个正式的大名——乔雪年。
跟着院长妈妈姓，她就是有妈妈的孩子。
乔雪年是个很厉害的小孩，读书写字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把自己的满分卷子给院长妈妈看。
院长妈妈会骄傲地举起她，用最美好的话语赞美她。
渐渐地，院长妈妈老了，再也举不起日益长大的乔雪年了。
十二岁的时候，小小的乔雪年第一次体会了死亡的含义。
院长妈妈生了大病，永远地离开了她们。
乔雪年和姐姐妹妹们一起为院长妈妈扶棂。
二十多个乔姓的女孩子们为妈妈守夜，不间断地点着香，烧着纸钱。乔雪年哭累了，就趴在大姐姐的腿上睡了一会，她倔强地不肯回房间睡觉。
-
乔雪年毕竟是个孩子，一睡就叫不醒了，大姐姐偷偷把她抱回了房间。
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多了一道声音。
她有些惊恐。
但那个声音让她千万不要害怕，它是她的守护神，是来陪伴她的。
乔雪年很喜欢看童话书，她觉得这是院长妈妈派来陪自己的新朋友。
于是她就这么问了。
那道声音沉默了几秒，回答她：“是的，当然。”
乔雪年很开心。
新朋友自称自己为玉翠，比她要大个十多岁。
乔雪年有模有样地介绍自己，说自己今年十二岁。小名叫小花，大名叫雪年。
她和新朋友相处地很融洽。
她喜欢自言自语，她的同学都觉得她是个怪人。
玉翠让她不要在学校和自己说话。
乔雪年很不解：“可是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不能跟你说话？”
玉翠又沉默了。
乔雪年有些伤心，她担心这个朋友不要她了。尽管她很不解，还是很听话地不在学校里和玉翠说话。
-
乔雪年稍稍长大了一些。
她也知道了自己与其她人的不同。没有人会像她一样，脑子里有一个这样的声音。
她上网查到了自己可能有精神分裂症，她甚至攒了钱去看医生。
玉翠哭笑不得。她告诉乔雪年：“我真的是你的守护神。我不是你的第二人格。”
乔雪年将信将疑，还是去挂了一个号。
出来后，她和玉翠又恢复了以前的相处模式。
她接受了自己的特殊。
聪明的乔雪年考上了高中。但是，她拿不出学费。她不想拖累姐姐们。
她和玉翠说：“大家都有妈妈，我没有。大家都能上学，我不能。我有点难过。”
玉翠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乔雪年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她连伤心都不会大声哭泣，她能够平静地表达出自己的难过。
玉翠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它说：“你可以去找我的妈妈。她……也许会帮你。”
乔雪年说：“守护神也有妈妈吗？你的妈妈，也是守护神吗？”
玉翠被问住了，良久它才说：“可能吧。”
于是乔雪年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张车票。
玉翠说她的妈妈住在海边的一所小渔村，她还有一个姐姐。
乔雪年直愣愣地上了车，一路问路一路走。饿了就吃一些干粮喝点水，然后继续赶路。
她真像一个大人。玉翠想。
历尽千辛万苦，乔雪年终于来到了玉翠的故乡。
玉翠借着乔雪年的眼睛看着这个小渔村。
这里已经和她离开时大不相同，离开时的瓦房已经全部消失，各家各户都建起了楼房，一个比一个气派。它找不到记忆中的小房子了。
乔雪年找了人问路，热心的大妈把她送到了玉翠家门口。
大妈问她为什么要找玉老婆婆。
乔雪年回答说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拜托自己来的。
大妈听着她的回答笑笑，感叹她真是人小鬼大，说起话来真不像个小孩子。
大妈又说：“玉老婆婆现在病啦，记性不大好。怕是记不清以前的老朋友了。”
乔雪年却是很笃定地说：“她会记得我的朋友的。”
乔雪年在心底暗暗加了一句，因为她是我朋友的妈妈。
大妈止住了脚步，拍拍乔雪年的肩膀，说：“这就是玉老婆婆的家啦，我还有事情，你自己进去吧。”
乔雪年礼貌地在门口敲了敲门。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闻声而来，她看着乔雪年，一愣，她问：“你找谁的呀？”
乔雪年说：“我找玉荣英。”
妇女没有说话，她只是神色复杂地将乔雪年带入了玉老婆婆的房间。
玉老婆婆有些呆滞地坐在摇椅上，木然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干瘪的嘴一动一动，好像在说些什么。
感知到了来人，她慢悠悠地抬起头，努力地辨别着。
她看见了乔雪年。
她依然是愣愣的，浑浊的眼睛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在看别处。
她张开了嘴，发出了声音，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她有些口齿不清。
乔雪年走近了一些，努力地去听。
玉老婆婆有些激动地朝她伸出手，乔雪年去握住了那双干枯的手，握得紧紧的。
玉老婆婆又说话了。
这次，乔雪年听清了。
她说得是：“玉……翠啊，你……回来……啦。”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聚起了一团团泪水。年迈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她将乔雪年抓得很紧。
她话音颤抖，又有些含糊不清。
乔雪年在其中听出了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玉老婆婆的一声声含糊不清的话语中骤然落下泪来。
生病的老人一直注视着门口，她就这样看着，不知道看了多少年。她看到了许多个春夏秋冬的转变，看到了无数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群。但是她就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孩子。
她已经忘记了为何要等待，又为何始终等待不到。
她只知道自己要等，要一直一直地等。
她有时也会忘记自己在等待这件事，她就会眼神空茫地看着门外，她也不是在思考，她只是形成了肌肉记忆。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
那个妇女拿来了一张老照片，玉老婆婆接过照片，眯着眼睛努力看清。
她给乔雪年指着玉翠，说：“这……你。还是小……一个。”
照片还保留了鲜艳的色彩。
乔雪年惊讶地发现，年轻时的玉翠和自己长得非常像。尤其是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在心底问着玉翠，但是玉翠没有回答。
玉翠在看着自己的妈妈。
离家的时候，妈妈身体还是很健壮，甚至能出海打渔。她会仔仔细细地扎好头发，不让任何一缕碎发逸出。她的衣裳也是十分整洁，想要看到一丝皱巴巴都是不可能的。
再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变得让她认不出了。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也无暇整理那些碎发了。她佝偻地坐在那里，微微颤抖，就像是一张旧报纸。
玉翠十多年来一直在后悔。此时，它的悔意达到了顶峰。
跟乔雪年说话时，它的声音有些颤抖。
“雪年，你能替我抱抱她吗？”
乔雪年听话地抱了抱老人。
老人愣愣地接受了这个缺失了许多年的拥抱。
妇女在旁边默默着抹着眼泪。
-
老人浑浑噩噩的，哭累了就要吵着去休息。
妇女很无奈地跟乔雪年说：“这个病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她就是个小孩子。”
安置下了老人，妇女来到了乔雪年面前。
她几度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最后她只憋出一句：“你是我妹妹的孩子吗？”
乔雪年想，也许是，但是她不是很确定。所以她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妇女叹息了一声，接着说：“我就当你是玉翠的孩子了。我是你的大姨，你叫我翡姨就好了。”自我介绍了一下，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玉翠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乔雪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将玉翠当做保护神，但是她也明白，其实她只是一个死去了很久的鬼魂。
她不知道如何做这个报丧的使者。
看着她为难的表情，玉翡的心直直往下沉。她有些哽咽：“她是不是生病了？病得严不严重啊，是不是需要钱治病？我这有一些积蓄，你拿着去给她看病。啊。是不是她病了才没办法回来的？我就知道嘛，这么多年了，再大的气劲也消了，怎么就不肯回来呢……”
乔雪年摇摇头，表情十分悲伤。
玉翡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哭着问：“她是不是……没了？”
乔雪年缓缓地点头。
玉翡突然抱住了乔雪年，抱得很紧。她的泪水将乔雪年的衣服都打湿了一块。
乔雪年回抱住她。
不必玉翠开口，她也想替她好好抱一抱她的姐姐。
-
玉翡给乔雪年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她很心疼乔雪年：“这么大了，怎么这么瘦，多吃点，昂，就当是自己家。我也没有孩子，以后呢，你就是我亲女儿。”
乔雪年心里堵堵的，饭菜很好吃，但是她没有吃下去多少。
玉翠也一直在沉默。
玉翡把玉老婆婆接出来吃饭。
睡了一觉，她的记忆好像又有了问题。
她盯着陌生的乔雪年，问：“你长得……好像我的女儿。你……多大啦？”
乔雪年大声回答了她。
她听了，又说：“哦……那你要比我女儿小，我女儿二十五啦！她比你……高一些，胖一些。”
玉老婆婆比划了一下。
玉翡解释道：“玉翠她离家的时候是二十五岁。已经有快十八年了。”
乔雪年又大声在婆婆耳边说：“我今年二十五岁啦！我就是你的女儿！你不记得了吗？”
玉老婆婆盯着乔雪年的眼睛，她听进去了乔雪年的话，说：“是……玉翠回来啦？……诶哟……你……可算回来啦。”玉老婆婆又哭又笑的，像是一个披着老人外壳的孩子。
乔雪年沉默地给她喂着饭。
老人很开心，胃口很好，今天吃了很多。
-
躺在玉翡安排的房间的床上，乔雪年在发呆。
玉翠也陪着她发呆。
乔雪年突然说话，吓了玉翠一跳。
她说：“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是在给院长妈妈守夜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院长妈妈派来守护我的神仙，你说你是。但你骗了我。”
玉翠叹息一声，叫了一句乔雪年的名字。
乔雪年哽咽着说：“你不应该骗我的，如果我知道我是个有妈妈的孩子，我会很开心的。”
有着不同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冷静的乔雪年拿手臂盖着眼睛，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挚友，她的妈妈，沉默地依偎着她。
哭着哭着，乔雪年抱住了自己，将头靠在手上。
她说：“我也要替我自己抱一抱我的妈妈。”
-
玉翡陪着乔雪年回了她的城市，乔雪年以后会跟着玉翡生活，需要办一些手续。
她们一起去给院长妈妈扫墓。
墓碑上，院长妈妈笑得十分和蔼。
玉翡为这位英雌的母亲献上了花。
感谢她，她才能见到自己的侄女，才能得知妹妹的下落。
她们回了福利院，乔雪年要收拾些东西。
刚进门，她就被一个小妹妹逮住了。小妹妹的喊声吸引来了姐姐妹妹们。
大姐飞速跑过来给了她脑门一个爆栗，语气十分生气：“长大了，翅膀硬了，偷偷跑出去不和我们说了？”
一个不解气她还想再来一个，被其她姐姐拦住了。
二姐姐走了过来，给她递了一个信封，她温柔地摸摸乔雪年的头，说：“缺钱了怎么不和我们说啊！我们里面就你最有出息啦，考上了重点高中怎么可以不去读呢？”
乔雪年捏着沉甸甸的信封，心里闷闷的。
她将信封递回去，二姐姐没接。
乔雪年指着玉翡说：“这是我的亲人，我以后就跟着她生活了。”二姐姐瞪大了眼睛。
姐姐妹妹们很开心地围着玉翡问东问西。
她们觉得这简直是奇迹。
乔雪年也觉得这是一个奇迹。
-
玉翠的魂魄和身体有微弱的联系。
她们废了一番波折，在一个小山包上找到了玉翠的孤坟。
玉翡怒不可遏，她想要去扒了那个男人的皮。
玉翠告诉乔雪年，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挺惨的，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乔雪年还是很心疼妈妈，她又轻轻地抱了抱它。
玉翠的坟墓被迁回了小渔村。
迁坟那日，玉老婆婆格外精神。
她许多年都没有这样精神过了。
她叫大女儿为自己换上了新衣服，将一头银发收拾地服服帖帖，一根碎发都没露出来。
老婆子她要接女儿回家啦！
乔雪年挽着她的手，扶着她慢慢地走。
乔雪年说：“姥姥，您慢着些。”
玉翡在另一边，她说：“妈，您慢着些。”
透明的鬼魂跟在老人的身后，她也说：“妈妈，您慢着些。”
老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向后张望着。
“我听见……玉翠在喊我呢。”
-
听说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
即使到了妈妈的年龄，妈妈的妈妈依然是妈妈的守护神。
——《请回答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