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特别篇】暗恋这件小事2
她和阿姊是十年后回的家乡。
阿姊落下了残疾。
她，也盲了一双眼。
我不敢想象，她们在异国她乡承受了什么折磨。
她们互相搀扶着，像是两个学步的孩子，慢慢的，一路从地狱爬回来。
我去见了她。
她不知是我。她疑惑地问，是谁。
我没说话。
我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我无比庆幸，这十年的磨难并没有打倒她。
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岁月垂怜，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风霜的痕迹。
她依然很爱读书。
我到的时候，她叫一个书童在给她念着。
我彻底确认了，她很好。
于是我才敢与她打招呼。
她记性很好，还记得我的声音。她与我问好，一如十年前的那次分别。
我很开心。
几乎开心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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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闲赋在家，开始忙着著书立说。
我自告奋勇去给她当代笔。
她允了。
阿姊这些年摸清了敌国的底细，她要去雪耻。
一个国家不会有一个残疾的帝王，但是可以有残疾的将军。
阿姊也明白这一切，虽然遗憾，但是接受。
阿姊与她，一武一文，配合默契。
世人称她们为双壁，称颂她们的功绩，赞美她们的操行，敬佩她们的坚守。
卧薪尝胆十年归，如此英雌，不外如是。
她写了许多书，有她这一生的见闻，也有她对于学问的探讨。
我为她一一记录，联系了书局拿去出版。
世人崇爱她，将书一抢而空。
她们甚至为了一本有她签名的书打出了狗脑子。
我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不是那种淡淡的、浮于表面的笑。
是开怀大笑。
我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开心，以至于我也分享到了这份喜悦。
我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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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三年。当她已经开始编撰史书之时，阿姊回来了。
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血气。她的身后是森森铁骑。
马蹄声阵阵，脚步声整齐，整支队伍肃穆而森寒。
但百姓并不害怕。
她们簇拥着她，给她们的英雌以最高的欢迎礼节。
她们欢呼着。
我也欢呼着。
我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是个稳重的成年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哭了。
阿姊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身旁的太傅。
阿姊咧开嘴，笑得极其张扬。
太傅应当是感知到了。
也许是她们独特的默契。
也许是她一直在笑，等着阿姊看她那一刻。
我看到她们对视上了。
她向阿姊招手。
尽管她无法看见阿姊的英姿。
但我想，阿姊一定在她眼中发着光，是最最特别的那个。
我看到阿姊突然红了眼，别过了头。
我也忍不住。
这一幕，迟到了十年。
十年。
阿姊本该在十年前沙场历练归来，作为这个王朝的下一任主人，接受她的臣民的顶礼膜拜；
她也本该在高楼上等待，以她的目力，一定能瞬间捕捉到阿姊的存在。
她们会相视一笑。
彼此都是最耀眼的样子。
而如今千帆历尽，昔人亦非昔人。
也难怪阿姊会红了眼眶。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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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的身体不好。
但是她却走在了阿姊前头。
一切如往日般平静。
她或许是提前感知到了自己的衰败，走得时候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十分安详。如同睡着了一样。
她前一日交给了我一封书信。叫我交给阿姊。
我去送了信。
阿姊听说我来送信，还挺开心地迎我进门。
很残忍。我并不是来报喜的。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祥的使者。
突然得知她的死讯时，阿姊的脸色刹那间灰败了下来，好像整个人的生命力都被抽光了。
阿姊想飞奔出门，见她最后一面。
我拦着她，叫她先将信读完。
她很着急，在我面前拆了信。
看着看着，薄薄的纸张几乎要湿透了。
阿姊浑身都在颤抖，泪珠滚落，洇进了纸墨。
我看到纸也在颤抖，我也看到了墨水的扩散痕迹。
她一只手捂着脸，明明是在无声地哭，我却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悲伤。
此刻，她不再是曾经那个风华无限的皇储，也不是那个狼狈被囚的质子，更不是风光归来的大将军。
她只是一个失去了挚友的普通女人。
或许，不止是挚友。
我看到了。
那封信的背面，藏着一行小字：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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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年，阿姊也去了。
十年磨难伤了根本，神仙也难救回来。
最小的妹妹，得了她们二人的尽心指导，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优秀帝王的所有条件。
阿姊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我接过了太傅未完成的史书事业。
我这一生，庸庸碌碌，不曾有什么成就。
作为她的身后之人，替她完成遗愿，也许是我最大的成就了。
出于私心，在撰写她们二人的生平之时，我将民间的“双壁”说法添了进去。
二人在同一页。
好像这样，她们就能一直并肩前行下去。一直到历史的尽头。
多年后，史书封笔。
我将她的名字写于我前，我居于她后。
这也许是我这个平庸的人能唯一与她并列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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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讲完了。”我摇醒了对面的姑娘。
她已经是第三次睡晕过去了。
我有些挫败，难道我的讲故事水平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狠狠摇了摇脑袋，差一点没把自己脑浆摇匀了。
“讲完了？啊，好！”
那姑娘神情喜悦地打了一碗汤给我。
那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
我有些不舍得我的记忆。
它记载着无数人的生平。
“你不用担心。你们的书很好地流传了下去。会有人替你记得的。”那姑娘不知看了一眼什么，转过头对我说。
我听了这话，有点喜悦。
再没有一句话能比这句更打动一个史学家的了。
我释然地接过了孟婆汤，一饮而尽。
最后，我向她拱手，如太傅那般坦然地走向了轮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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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又在转她的笔杆子。
最近流行伤感文学，得取个文艺清新的名字。
她没纠结多久。
落笔就是一个“暗恋这件小事”。
照例，她又去翻了翻那两位的生死簿。
好巧不巧，两个生死簿靠在一起，十分好找。
她想要看看这二人到底有没有来生。
“……”
话本里的主角总会在桃花盛开的日子相逢。
但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圆满。
遗憾之事十有八九。
心口不一的懦弱、意料之外的别离、未曾说出口的爱意、一夜白头的悔痛……
有些人只会短暂的错身一次，擦出惊艳的花火。
今生死别，再无重逢。
“我的心上人如皎皎明月，挂在我的心间。我为她留出了一片净土，不叫她沾染我心底的尘埃。”
“当她离家国万里，奔我而来之时，我便了然了，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明月皎皎，我心昭昭。
月圆非满，月缺不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