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晨跑
阳阳一马当先跳进戚余的单人宿舍，东摸摸西看看，新奇得不行。
“啊~~~弄得我都想住校了！”
戚余笑了，说：“你们在这儿玩着，我得赶紧去食堂了。”
“你去吧去吧！不用管我们！”阳阳摆摆手道。
戚余的工作时间并不长，刚结束就急匆匆赶了回来。
然而一进宿舍，他就看见焕然一新的房间里窗明几净，石灰地面上还撒好了水，连空气都比先前清新了几分。
而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们早已不见踪影，唯独坑坑洼洼的旧木头桌上，除了放着一把崭新的门锁之外，还放了一个热气腾腾、中间还夹了火腿和鸡蛋的烧饼。
戚余慢慢走过去，伸手拿起烧饼才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个他似曾相识的纸折的钱包，钱包上赫然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笔迹——
【小哑巴，这是你的那份，别想还给我，我们三个都有了，不多不少四等份，不收绝交！！！】
【同上】这是阳阳的笔迹。
【同上】这是东子。
戚余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打开钱包，来回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泪打湿手指，才郑重妥帖地把钱一张张整理好，对折着重新放进钱包。
他们就算愿意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去捡一个小时，一个小小的农村能有多少废品给他们捡？
就算捡了三年，一共才能卖多少钱？再用总数除以四，怎么着到他手里也不该有这么多。
钱包虽然不大，却连一张百元以外的钱都没有。
整整六百块！
在这买根冰棍只需要一毛钱的时代，六百块，堪称富豪了。
戚余小心翼翼地藏好钱包，拿着烧饼坐在床边，无声沉默好久才拿起如有千斤重的烧饼，小口小口地咬下去。
咸香的烧饼外裹着厚厚的芝麻，酥脆的表皮里面却是一层又一层软嫩的面皮，圆圆的烧饼被人从侧面剖开，在中间塞了满满当当的鸡蛋和火腿。
一口咬下去，丰富的食材和恰到好处的口感几乎在瞬间填满味蕾，徒留满足在口腔环绕。
这不是戚余第一次吃烧饼，甚至不是他第一次吃加了鸡蛋火腿的烧饼，但却是他吃过最好吃、也是最难忘的烧饼。
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买给他的，可他就是在其中感受到了绝无仅有的温暖。
住校了，晚上他不能再出门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或许会觉得这样的管制如同牢笼，可对戚余来说，除了不能再去林乾家门口和兄弟几个见面稍许遗憾之外，竟有了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如果能一直住校，不用面对外界的所有纷扰，那该多好。
夜深人静，戚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呆，听着此起彼伏的蛙声与蝉鸣，还有偶尔来参一脚的火车鸣笛声。
除了那些之外，这样的夜勉强还算得上安静，适合入眠，可戚余却迟迟不能入睡。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在他印象中，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了。
他放弃属羊，放弃自我催眠，试图让自己平静地和黑夜共处。
虽然睡不着，但好歹比睡着后连番噩梦要感觉好些。
然而，他住校的第一夜却并不如他想象中平静，因为——
“小哑巴~开门~”
门外突然响起两声特别轻的敲门声，若不是他还清醒着，绝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翻身穿鞋，走到门边，轻声问了句：“谁在外面？”
门外很快有被可以压到极低的气声传来：“我~林乾~快开门~”
确定了门外人的身份，戚余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一把抓住门外人的胳膊，一个用劲把他拽了进来，又快速反锁上门。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戚余压着惊喜，问。
林乾一屁股坐到床边，脱鞋上了床，盘着腿道：“要不是要跟我妈一起搬家我早就来了！你这儿有水吗？”
戚余走到桌边拿着自己的杯子递给了他：“还有半杯，够不够？”
林乾接过仰头三两口喝完了，大大咧咧地一抹嘴，痛快地叹了口气：“呼~舒服！”
“你是不知道，今天晚上我差点儿没累死！我妈非要把那房子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一遍，外面院子扫扫就算了，打扫里面的时候还非要把衣柜都挪开！我真的是服了……”
林乾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似乎想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全部跟他说一遍。
戚余安静地听着，站累了就跟着上了床，学着林乾的模样一样盘腿坐着。
眼看着林乾说累了，斜靠在床头上眼皮打下眼皮，戚余轻轻推他一下，轻声问：“你晚上不回去了？你妈知道吗？”
被他这么轻轻一推，林乾竟像没骨头一样倒了下去，整个人像麻花一样扭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我妈知道，我跟她说过了~”
半睡半醒中他还神奇地翻了个身，闭着眼把仅有的一条夏凉被从身下拽出来搭在自己身上，完事之后还能用最后的意识拍拍自己左边的枕头，含混不清地咕哝道：
“我真要睡了，你快过来，睡觉……”
话音刚落就沉沉睡了过去。
戚余怔怔地看着那留出来的半边枕头和半边床，蓦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夜。
突然笑了。
今天还只是林乾，估计以后其他两个也免不了过来跟他挤。
有时间还是再去买个枕头过来吧。
戚余这般想着，却被勉强保留了最后一丝意识的林乾突然握住手腕，用力一拽，倒在床上。
“赶紧睡！别瞎想……”
戚余看着近在眼前，安静地闭着眼的人脸，无声勾起了唇角。
而后轻轻掀起一侧的被角，合衣躺下，学着林乾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说来也怪，自从林乾过来后，他竟不知不觉间跟着睡着了，直到天亮都没做过任何噩梦。
闹铃响起的时候戚余还睡得正熟，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床边桌上的闹钟却被身后突然伸出的手一把拽住胳膊拽进了被窝。
“妈，别动我的熊……我想再睡会儿……”
听清了林乾蕴藏着不满与撒娇的话，戚余微微一怔，很快抿嘴笑了起来。
见林乾又沉沉睡了过去，戚余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关了闹钟，一时少年心起，故意扯了两下被林乾紧紧抱在怀里的胳膊。
果不其然，两次三番这样的‘不安分’让睡意深沉的林乾烦躁地蹙起眉心，直接手脚并用地把戚余整个身体都固定在自己怀里。
戚余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陡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小哑巴，几点了？”
戚余足足缓了好几秒才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道：“刚过六点。”
“哦。”包含睡意的声音拖着清浅悠长的气息，绵延不断地打在他的发梢，林乾依旧闭着眼道，“你起这么早干嘛？再睡会儿吧。”
说完，又一次睡了过去。
戚余不再动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被林乾整个抱在怀里，充当着熊的角色，直到确定林乾再次睡沉了才轻手轻脚地爬出来，重新订好七点的闹钟，转身出门。
晨跑是他近两年才养成的习惯，除非天气实在不好，否则基本每天早上都要出去跑一圈。
农村的学校什么都是凑合能用就行，连教室里都随处可见掉渣的墙皮和摇摇欲坠的玻璃，更别要求有什么像样的操场了。
事实上，根本没有操场，体育课都是在校门外的那片空地上，需要跑步就去学校后面的田间小道，绕着农田跑圈，俗称放风。
田间小路的路面不多平整，早上的空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新，如果忽略偶尔传来的农药味的话。
迎着隐约的清风，稀疏的鸟鸣，戚余在无人的小道上独自奔跑着，两年来，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给自己解压的方式。
沿着田野跑了两圈后，路上渐渐开始有人经过，戚余调转方向，回了宿舍。
原以为林乾或许还在睡，却没想到当他推开宿舍门的一刹那，看到的却是三兄弟在他床上疯抢一条夏凉被的场景。
“小哑巴！你怎么能让他在你这儿睡！不行，我今天晚上也要在这儿睡！”
阳阳瞪着他大声抗议道：“我跟你说，你二哥个不要脸的你根本指望不上！我就不一样了！你三哥我还去奶站给你订了牛奶！你自己说，我们到底谁对你更好？”
戚余：“……”
他们这是……在比赛养儿子？
戚余没回答，反而转头看向了唯一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东子：“东哥，你没干什么吧？”
谁知道他这话一问，东子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瞪大眼睛大声道：“胡说！我是老大，怎么可能会被他们俩比下去！”
东子仰起骄傲的下巴道：“以后我就负责你的身体健康！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带你跑步！”
就在这时，林乾却突然出声问了一句：“你刚才干嘛去了？”
戚余嘴角一抽，严重怀疑林乾是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尴尬地搓了两下自己的后脑勺，挤出一个更加尴尬的笑说：“我……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