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独立
当夜，难得聚齐的四兄弟在阳阳的死皮赖脸和东子的一句‘我也要’中破天荒地挤在一张床上艰难地睡了一夜。
天色才刚泛青，一阵剧烈的狗叫声猝然滑坡初晓的宁静。
院门外随之而来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谁呀？”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隔壁房间紧接着响起。
齐齐被吵醒的四兄弟朦胧胧睁开了睡眼迷蒙的眼睛。
“二哥。”
戚余的声音还带着浓郁睡意的沙哑，但看向林乾的眼神却蕴着暗色，如暗夜深海，消无声息地隐匿着无数暗潮波涛。
在短暂无声的眼神对视中，林乾突然看懂了戚余眼底的不安与深意。
他坐起身，翻身下床看了眼朝向院门的窗子。
院门被林乾妈妈从里面打开，当林乾看到一对陌生男女时突然回头看向戚余。
戚余看着他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后再次转身看向一头雾水的阳阳和东子，“东哥，三哥，我得走了。”
这次，他没哭，沉着的脸上连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表情漠然得丝毫不像一个三年级还没上完的小学生。
“你爸妈来接你了？”东子问。
戚余又看了眼窗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戚余快速回过身看向依旧坐在床上的老大和老三，压低声音的同时加快语速：“一会儿你们先别出来，等我走了你们再出来。”
东子不明所以，正想问就看见林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钱包塞进戚余手里，并快速交代道：“放心，我看着他们，你装好，别让人发现了。”
戚余拿着钱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开门的同时往后一扔，钱包直接落到了门边不远处的桌子上，等剩余三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戚余已经走出去关紧了房门。
留在房间里的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没说一句话就听见客厅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预想中的痛呼，并没有出现。
“乾二，戚余他……”
东子刚开口就被林乾一个眼神止住了。
阳阳动作轻缓地翻身下床，走到门边看着林乾低声问：“他是不想让我们看见这个才不让我们出去的是吧？”
林乾阴沉这一张脸，眼神凶狠得可怕，他半低着头，沉声道：“等我长大！等我长大一定要把他接过来！”
东子同样脸色阴沉，下床走了过来：“还有我。我是老大，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
“还有我。”阳阳道，“我是三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等我长大，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客厅那边渐渐没了声响，除了一个陌生女人声嘶力竭地诉苦和半威胁式的责骂。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听到任何一声属于戚余的声音。
活像个名副其实的哑巴。
不多时，客厅里陌生女人的声音渐渐降低了音量，客厅门却发出一声熟悉至极的吱呀声。
他们要走了？
林乾突然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戚余！”他喊道，无视母亲给他递来的不赞同的眼色。
已经走到门边的戚余猛然回头，顶着半边不自然泛红的脸，神色复杂。
门外很快再次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戚余无奈笑笑，再次看向林乾，给了他一个十足平静的微笑：“哥，我走了，你别送了。”
林乾突然止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戚余转身迈出客厅的门槛，头也不回地跟着爸妈离开。
吵闹了一个清晨的院落重新回归平静，林乾带着百味陈杂的心事转身回屋。
当晚，妈妈提早下班回家，专门陪他聊了一会儿。
林乾跟妈妈说了他所知的戚余的所有情况，而妈妈却突然问了他一句话：“你知道他已经改名了吗？”
“改名？”林乾隐隐皱眉。
“对，改名。”妈妈说，“我前段时间去买菜的时候恰好碰见他大姨，就随便聊了几句。他大姨跟我说他刚到那边就改名了，现在不跟他妈姓，现在姓姜，叫姜余。”
“哦。”林乾想了想，也能理解，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妈妈却接着说：“小乾，妈妈不反对你交朋友，但不要让自己心理负担那么重。”
“你还小，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你所知道的不一定是全部的他，更何况你们现在不在一个地方了。”
“现在是时间短，就像你说的，他很慢热，性格又比较闷，所以暂时没有交到什么真心的好朋友，所以这次才会来找你。”
“但是再慢热的人也都只是慢热，并不是不会热，暂时没交到新朋友也不代表以后不会有。等以后时间长了，不止他，你们每个人都会有新的同学、新的好朋友出现。”
“不要因为这个不高兴，知道了吗？”
妈妈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很温柔，温柔到林乾丝毫挑不出任何他能反驳的点，但他就是不想认同，也不愿意认同。
“妈，我没有不高兴。”他说，“我就是单纯觉得他可怜，我们拜了把子，他叫我二哥，我就想赶快长大，我想保护他。”
妈妈听后笑笑，眼神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柔：“妈妈知道了。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就说明我儿子变成了一个很有担当、很有责任感的小男子汉！妈妈支持你。”
“谢谢妈。”林乾勾起一抹笑容。
妈妈伸手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小乾，既然想保护别人，那首先自己就要变得强大，你自己首先要足够优秀，不然就算你长大了也只是长了身高和年龄，只依靠这个也并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你说呢？”
林乾重重点了点头，握着拳头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锻炼身体，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厉害！”
妈妈笑着摸摸他张扬的短发，勾唇笑了。
“妈妈相信你。”
五一假期很快结束了，开学后的三兄弟同时沉稳了许多，上课不再开小差，不再看漫画，传纸条，反而像突然被齐齐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不论上课下课，学习态度都认真了许多。
三年级很快结束了，四年级开始教一些新的知识。渐渐的，能够每次都考满分的不再扎堆，以往不动声色的三兄弟也逐渐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优等生，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五年级越发明显。
五年级期末，三兄弟依然并列第一，成为一骑绝尘、晓谕全校的三巨头。
直到六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已经带了他们整整五年的班主任刘春梅又双叒一次带着那个他们所有人都非常熟悉的面孔走进教室时，三兄弟忍不住齐齐对视一眼。
阔别两年，三兄弟难得又一次重操旧业，开始公然在刘春梅眼皮子底下传起了纸条。
【二爷，老实交代，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提前告诉你了！太过分了！】
林乾化身窦娥回复——
【没有，我也才知道。我发誓。】
纸条传到东子那儿，东子提笔接着写。
【得，你也失宠了。现在就赌他跟咱俩谁当同桌吧。】
纸条刚传回林乾手里，他就听见刘春梅在同一时间道：“班上的同学你都熟，不用介绍了，那边有两个空位，你随便挑个坐吧。”
两年不见，戚余就像变了一个人，长高了，人也冷了不少。
不似以前那般的胆怯、自卑、沉闷，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冷漠。
自从他进到教室开始，从头到尾表情就没变过。
要说唯一算得上有进步的，就是没再像以前一样低着头了。
班主任话音落罢，戚余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教室里的空位，单手拎着书包径直走到林乾旁边站定，半垂眼帘，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
“哥。”
简单的一个字过后，纤薄的嘴唇再次恢复原状，似乎连方才开口都只是一场短暂的错觉。
而林乾却不在意，沉默地看了他两秒钟后就把旁边空位上的书和文具收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戚余迈步坐下，讲台上老师继续开始讲课，而林乾却继续开始传纸条。
只不过，对象换成了自己阔别两年的同桌。
【你妈又离婚了？】
【没有。】
【那你怎么又来了？】
【她说：这里教得好。】
【我没记错你家是城郊的吧？教学质量会不如这个农村里的小破学校？】
戚余看完没有回答。
片刻后，又一张纸条传了过来。
【这次还走吗？能呆多久？】
【应该不走了，我妈想让我在这儿读初中。】
【我去！该不会又是你这个爸不想让你在他们家待着了吧？】
【不是，他整天忙店里的事，不怎么管家里。】
【那你妈为啥不让你在你们那儿念？】
【不知道。她就说了一句这里教得好，就让我过来了。】
【行吧。你现在还住你大姨家？】
【嗯。】
【行，放学了咱一起走。】
【不了，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为什么？你有事？】
【嗯，我报了勤工俭学，要去食堂打工。】
【你是不是没钱了？我有啊！你钱还在我那儿呢！回去我拿给你不就行了！加上这两年的，你不穷，有小金库了。】
【不用，你留着用，或者你们三个分了。我已经跟学校报过名了。今天就得开始。】
见林乾不回他了，戚余又写道——
【哥，我就干一个学期，下学期就不干了。】
【能说为什么吗？】
【我想住校，想自己独立。不想靠任何人。】
【包括我？】
【哥，我们还是学生。】
【我可以帮你。】
【哥，让我试试，我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