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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冻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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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风好像停了,当雪花散去时,天禄发现太阳仍然存在着,软软的雪壳散出奶黄色的光。

    突然风顺着周围的山又飘荡起来,怀里的假辟邪紧闭上眼睛,厚雪好像突然在身边爆炸,变得比之前更加猛烈。白色的颗粒一片又一片升起,天上的雪花已不再是平面,而是变成带刺的螺旋,和地上被刮起的雪堆里应外合夹击着。

    天禄眯起眼睛,眼眶周围几乎要被刮出血丝,他怒视着这片肆虐的大地,伸出爪子,却发现已经不能弯曲,他用牙咬住它们,咬的越来越用力,终于又咬出了痛觉。在抬起爪子时却几乎移动不了,于是天禄用前爪敲击身体的两侧,越来越用力,直到胳膊又麻又疼,血液终于又开始在里面流淌。

    雪花粘在他身上,融化了,又被冻硬,于是他的脸好像戴上白色的面具,显得又硬又脏。

    被护在身下的假辟邪已不再挣扎,刚才的炎热劲突然过去了,转而鼻子、爪子、脚的末端开始疼痛难忍。他想挪个位置,看看自己的爪子怎么了,可稍有嫌隙,寒风和大块的雪片就猛灌进来。

    “别乱动!”

    天禄搂着假的辟邪的腰,下巴贴在他的眼睛上,因为脸一直迎着风,嘴唇已经干裂,冒出来血丝又被冻硬,变成远古壁画一样的瑰丽。怀里的假辟邪像个冰坨,扎得天禄心窝子疼,被雪覆盖住的这张脸龇牙咧嘴,嘴唇被扯得更开,天禄疼得浑身颤抖。

    “别睡着,现在还不能睡!”

    天禄把身下那个家伙的鼻子用嘴含住,朝里面哈气,他终于彻底清醒下来。

    “我们都会被冻死的!”

    “别急,听我讲,你一直开合你的爪子,如果开合不动了就学我这样子挥手,先坚持一会。”

    天禄从假辟邪身上起开,挑个厚点的地方开始挖洞。假辟邪一下子被寒冷猛的一击,跳跃起来,弓起身子,大风刮来,几乎将他拔地而起,后脚嵌进雪地,踩到最深层还不算太坚硬的草丛。

    “快……快……”

    天禄已经顾不得拳爪冻得失去知觉,只是刨,挖出的雪被堆在洞口,变成一片雪堤。

    气喘吁吁,他挖出的雪里居然出现了一点红色,天禄抬起爪子,前关节已经失去控制,最前端已经黑透了,一块毛皮被冻硬扯下来,黏在雪上,露出白色的肌肉,黄乎乎的油脂粘在黑色的血斑上。

    “反正不疼了。”

    大脑已快无法思考,他要赶在自己被冻死之前给弟弟准备好躲避寒冷的洞。

    挖出的雪,有时会在空中碎裂,又冻结成一块。

    “嘶啦——”

    整个前爪都被冻掉了,露出雪白的骨头,后爪也和石头一样,他却感觉不到疼,洞还不够大,但塞得下弟弟了。

    “辟邪!快进来!”

    他把被冻掉的部位插回骨头上,站在雪里也就看不出来,跳出去,让出洞口。

    假辟邪把前爪护在胸口,背上尾巴上粘满冰块,得到命令,他立刻钻进去,哗啦啦的狂风震耳欲聋,外面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肆虐着的风雪组成遮蔽一切的墙壁。

    “天禄!你也进来呀,里面暖和。”

    假辟邪在里面艰难转身,内壁的雪融化了,又被冻成冰块,让这洞更加坚固。

    “我……就不进去了,洞小……”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假辟邪以为这是风把语言拐跑了,其实是天禄已经快撑不住了,现在,麻木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躯干。

    “我帮你挖大点!”

    “别!你会把自己伤着的……我命令你……”

    天禄停下来,趴在洞口缓口气,同时挡住一部分灌到洞里的风雪。

    假辟邪等待着新的命令。

    “你记着!”他使出最后的力气,“除非听到外面的风停了,别出去!不要乱动!”

    “知道了!”

    “……”

    没声音了,假辟邪发现在洞口的阴影不见了,天禄好像消失在了庞大的环境中,变成和环境迥异,却又一体的东西。

    风雪还在肆虐。

    “……”

    假辟邪想出去看看天禄怎么了,但是又不敢违抗命令,所以决定用个更折中的法子。

    “天禄!”

    “……”

    没有回应。

    假辟邪感觉无所事事,还是很冷,但却又不至于冻死,他就一直缩在这狭窄的洞里,感觉到头顶就是一层厚重的雪,风暴隔着这些东西传进来,把噼里啪啦的树枝被压断的声音,在雪地之下的腔室里共振着,把他的听觉变得迟钝。

    他开始想一些之前不会想的事。

    他开始想棉桃,回忆她的模样,回想以前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努力想着更早之前的事,但是却想不起来,甚至感到乏力,好像棉桃就是他一切的起点。

    他又想到那只经常蹦蹦跳跳的小鹿,那只偶尔出现的兔子,和自己很像的那个小家伙,不过他倒是很幸福的样子……

    这些人都跟自己没什么交集,却记得很清楚,倒是天禄,明明自己天天看见,却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他应当是有一个笑着的模样一直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可别的时刻的却都模糊不清,被排除在周围环境的清晰的指令之外,或者就融合在指令中,和指令很像,坚持不懈的一个东西……

    洞里一片黑暗,只有洞口还冒着点亮光。

    假辟邪想出去,他应该再见一见天禄的模样,好好看一次,把他印在脑海里。

    他起身了,但是又坐下。

    天禄命令过自己……

    他把视线又收回来,从爪子那里传来灼烧感,指头末端有些发黑,像针刺一样疼。

    “这就是被冻坏吗?”

    这时他猛然想起,他看见天禄的整个爪子都黑了。

    “天禄!天禄!”

    他冲着洞口大叫,但是已经粘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声音反射回来,在洞里撞击。他把这层冰打碎,又呼喊了一次。

    “天……呜——”

    他的视线模糊了,喉咙疼痛酸涩,不知怎么的,液体从眼眶里冒出来,他感觉大脑里有种力量自发的想要让他扭动五官,他一定是想要做什么的,可是却没有那样东西,他知道那个东西很重要,但他更知道的是——他没有。

    他只是张开嘴,肺部抽着气,眼眶冒着水,他明显是想要干其他的,但是他做不到,他能感觉到电流已经从大脑发出,通过脊髓和神经末梢已经到达了那一点,可是最后一点东西缺失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神经电流撞上了一堵墙,在那里困惑徘徊着。

    他突然想起脑海里,天禄笑着的模样。

    他没有脸,只有一张皮。

    “嗯……”

    天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都盖的好好的——吕把自己抱回去了,拾掇好。太阳已经升起,屋里金灿一片。

    他果然在梦里被冻死了。

    明明睡了很久的……却还是感觉困,眼皮慢慢又合上。

    “嗯!”

    他又回到梦里,雪已经停了,到处都是白亮的一片。他感觉眼睛被锤打了,在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

    天禄立即闭上眼,抓起两把雪往眼皮上敷,可哪怕闭上,眼前还是一片白色。

    缓了十几秒,终于从雪盲症里恢复过来。

    他小心翼翼把爪子搁在眼前,只透过爪缝看世界。

    到处都是洁白,没有别的颜色,原本分明的线条不见了,全部变成柔和的雪的起伏。一直给自己地标指引的树消失了,只有远处还能看见松树林露出的一点黑色树干,树顶和树的枝丫全部被雪覆盖,枝条弯折下来,上面的雪和地上的雪连在一起,变成弧形。

    松树林,无数的弧形连成了隧道。

    天禄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行走,有的地方可以直接把他埋住。他走进松树林,感觉在一个巨大的翡翠石通道里行走,绿油油的幽光反射在隧道的骨架上。

    很难想象这里之前是怎样的地狱,也想象不出这里以前是怎样的天堂。

    不远处,一块平平无奇的雪地上,之前战斗过的痕迹已经被抹平,可是突然碎裂开,冒出一个火红的身影。

    天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路翻滚着到他面前,呼喊着他。

    可是假辟邪却好像没注意到他似的,只是坐在原地,好像在等着等风停从洞里出来后的下一个命令。

    “唉,真是个蠢蛋……”

    天禄走到他面前,这才发现假辟邪的嘴半张着,里面的舌头还在抽搐,好像合不上去了,眼睛周围已经被冻住,扭曲蜿蜒的藤蔓一样的冰块缠绕在眼眶周围,这是被冻硬的泪水,他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出来为止。

    “鹅还以诶……”

    他帮假辟邪刮掉眼边的冰块,努力重新控制嘴巴的扭动。

    “哎呀,早跟你说了,我没事的。”

    他没说过,不过他们都没在意。天禄知道就在离他们现在100米的位置上,上一次进入梦境时的尸体就躺在那里,前爪已经被冻掉,散落在后脚旁。

    “对了,”天禄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之前告诉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辟邪。”

    “从现在开始,你不叫辟邪了。”

    天禄舔着他的脸,让他的眼睛快点恢复。

    “哦……”

    “以后你叫梅花。”

    “梅花?是什么?”

    “嗯……冻不死的花,哈哈!”

    梅花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还是学着天禄的样子,用爪子在自己脸皮上拧出一个笑,不是因为这个自己听不懂的笑话,而是他确实明白了当年学说话时的那个命令——“高兴”时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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