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半碗米粥下肚,张女士带着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回来。
路上宁勤风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陆淮已经醒了,推门看到宁晚坐在床前一勺一勺伺候人,步伐顿了顿。
“妈妈。”宁晚看到了她。
陆淮偏头想坐起来,后脑勺却一阵刺痛。
“小陆,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张女士说,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柜子上,“这里面有两套换洗衣服,小陆的我拿了两件你爸没穿过的衣服。”
陆淮和宁勤风身高差不多,应是能穿的。
“谢谢阿姨。”
张女士手里还拎着个保温盅,“小陆,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要没有你,晚晚还不知道怎么办,你好好养伤,其他事情我跟晚晚爸爸会处理的。”
“这里面我装了鸡汤,你们两个都补一补。”
宁晚看着张女士,“那些人呢?”
“都被抓起来了,正在警察局里关着。”说话的时候张女士看了眼陆淮,后者神情淡漠,仿佛根本不在意。
张女士暗自叹气,“我上去找你爸爸,晚晚你照顾小陆。”
宁晚应了声。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深黑的眼眸看着她,“能帮我举下吊瓶吗?”
宁晚眨眼,“干嘛?”
俊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狭长的眼撇了眼一遍的卫生间。宁晚脸一赧,垂着眼起身扶他起来。他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挂着点滴,后脑勺被缝了线,好在两条大长腿没什么大问题。
一米九的大男人扶起来有些费力,衬衫丝滑的手感触在掌心,清冽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
将男人扶到卫生间门口,“我先出去,你好了叫我。”
“好。”
话落,小姑娘就溜达达的跑开,还将病房门关上。
陆淮笑了声,垂眼看了眼左手,从裤兜里拿出一只崭新的手机,拨通里面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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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晚坐在走廊等候椅上,靠着椅背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绑架,坠楼,这些只能在电视剧里看见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后怕,恐惧又极度不真实,仿佛是在做梦,但后背上的疼痛和里面男人的伤势又在十分清晰的告诉她,这不是梦。
“陆淮明显就是从小被排挤的那个,然后出来闯荡社会。”
耳边响起陈橙之前的话。
豪门是非多,这话真不假。
“在想什么?”
低淡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偏头,陆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
她赶紧站起来扶着他。“医生说了你要静养,不能下床,小心碰到伤口。”
陆淮重新坐回床上,听着小姑娘清丽软甜的声音,眼梢微敛,“我刚叫你你没应,所以出来看看。”
指定是自己刚刚走神没听到。她拍了下自己脑门,“抱歉。”
男人半靠躺在病床,背上垫了个抱枕,“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没什么,就胡思乱想。”她弯腰给他盖上被子,正打算起身手忽然被人握住。
心脏猛地一跳,抬眼。月色似水,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像点缀了万千星辰,薄唇微压,带着些许压迫和不悦。
“说慌的事,不适合你。”
宁晚愣住,在这一刻好似看到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陆淮,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施压和睥睨,那一双眼随时能洞察人心。
意识到自己吓到她,陆淮敛了眸子,放低声音,“有什么事告诉我,何必勉强自己说谎?”
只眨眼,面前的人便恢复以往温柔的模样,宁晚还保持那个姿势不动,半晌才想起来要坐下。把手抽回来握在手心,上面隐隐带着男人的温度。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忘了什么。”
“我们,是不是原来就见过?”
话落,她听见男人笑了声。
“想不起来就算了。”他声音淡淡,“我记得就够了。”
在之前,他是想她记起来的,可现在无所谓了,记不记起又怎样,只要他活着,就会把她好好留在身边照顾,再不让任何人动她半点。
“我忘记的事,很重要吧。”她垂眼。
如果不重要,他也不会在那么危险的关头提这个。
小姑娘漂亮的杏眼微红,丸子头被散开,黑发自然垂肩,发梢微卷,白皙的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像极落入凡间的精灵。
陆淮扯了扯嘴角,对她招手,“坐过来些,我给你讲个故事。”
宁晚眨眼,这个时候讲什么故事?
“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再跟我讲。”
“我怕我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呸呸呸!”宁晚呸了好几下,“你说什么呢?”
这么丧气不好的话。
陆淮笑了笑,左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些,目光落在对面白墙上,开始回忆很多事情。确切的说,是那一天的事。
“十岁那年我被带回陆家,我母亲得了抑郁症和失心疯,有一天半夜我睡着听见声音,醒来看到母亲坐在我床头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窗外的树枝被雨压弯了腰,许多人破门而入让精神本就不稳定的母亲受了刺激,她带着他一步步退向阳台。
他闭了闭眼,那一幕恍如昨日重现,“她带着我坠下阳台,我被人从上面拽住了。”
他尝试过拉她,奈何年幼力气小,只能看着她落下去,血流一地。鲜血被大雨冲刷,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他就站在阳台上看着。
看着他们将她的尸体拖走,看着他们清洗掉地上的血迹。雨落在他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整个神经渐渐麻木,最初的震撼悲伤逐渐平静,他甚至松了口气。
他说得很简短,但每一次都拉扯着她跨过时间,亲临现场,体会他当时的绝望痛苦。
亲生母亲在眼前坠楼而亡,那种伤痛并不会随着时间而磨灭淡忘。
陆淮转头看她,“后来,陆钦有一次骂我的时候惹怒了我,我用陆振明的高尔夫球杆,活活打断了他的腿。”
“这才是真正的我。”白皙修长的手落在她脸上,温声,“我不想骗你。”
这个世上他唯一不会骗也不想骗的便是她,她有权知道所有真相,知道撕开光鲜外表下的他,究竟是如何模样。
宁晚没说话,一双眼只呆呆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却不知说什么,最后给他倒了杯水,“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淮眼帘垂下,没说话。
病房门重新关上,良久他忽地笑出声,眼里闪过浓浓的自嘲。
病房有淋浴间,宁晚洗了个澡换下衣服,陆淮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睡了近二十个小时她这会儿精神百倍,耳边时不时听见求救和说话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将寂静的夜晚打破。
死去的人解脱了,活着的人却开始了漫长的自我救赎。
她看着窗外,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漫长的岁月里,他又是怎么捱过来的。宁晚闭上眼,夜晚拂过脸颊带着凉意,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触又离开。
—
黑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光亮照进屋内,床上的男人偏头看了眼又收回视线,依旧看着前方的白墙,仿佛要把那道墙看穿。
手机响了很多遍,每一次他都闪电般的点开,然后又扣上。
一夜过去了,置顶的头像没有动静。
意料之中不是吗,又有谁能接受他这样一个人,将亲生父亲殴打住院,将同父异母的兄弟打成残废。暴戾心狠,喜怒无常。
谁听了不退避三舍,遑论一个从小在温室环境呵护长大的小姑娘。
他笑了声,似还觉得不够笑出声来,眼角猩红,清明的眸子带着阴郁,还有自嘲和失落。
宁晚一进门就听见他的声音,拎袋子的手止不住一抖,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她看到陆钦的模样与他重合,整个人阴沉危险。
“陆,陆淮。”
她怯怯叫了声。
本浑身戾气的人顿住,十分缓慢的转头,一身白裙的小姑娘映入眼眸,裙摆长及膝盖,被清晨的风吹动。
在这一刻,陆淮体会到什么叫死去又活过来,心口闷痛的地方被湖水淹没又捞起,最后悬挂高出,逃离那无底深渊。
他看着她走近,走到床边。
“你怎么了?”她问。
陆淮摇头,笑了,不似刚才的疯狂,像雨过天晴,像久旱甘霖,像深夜行走的人终于看见曙光,找到方向。
宁晚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正,坐下,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
“我买了早餐,还有手机。”
崭新的未开封的手机盒握在她手里,“电话卡的话,只能等你出院再补办。”
她手机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的手机也摔得四分五裂的,俱乐部的人联系不上他,肯定很着急。
“我给你随便办了张卡,先暂时用着。”
陆淮没说话,只看着她拆开手机包装,从里面拿出银色手机,再把手机卡装上去。他忘了她没手机,没手机怎么给自己发消息。
“喏,你试试。”
手机递过来,他伸手接过,下一秒却握住小姑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