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认罪
蒋天南收起倨傲,露出漠然,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可周珩还是看得出,尽管他竭力隐藏,见了圣旨,得了个撤职查办,已经让他心里支撑着的那股气,散了。
他等着周珩的问题,也做好了全盘否认的计划,别无他法,于是,他决定做一块滚刀肉。
徇私枉法者的丑态,周珩也见多了。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悔恨痛哭,有的破口大骂。没有人能真正保持平静,越是表面平静,越是心中惶惶。他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心里的支撑点,一击而中。
周珩与他对视良久,慢悠悠问,“蒋天南,这几日可睡得可好?”
“很好。”
“你为什么要杀了蒋禄?”周珩问得很突然。
蒋天南一愣,目光有些闪烁,可他迅速把心里的那点不适之感压下去,答道:“禄儿是你们内卫所杀。”
周珩问得很快,不给他多想的时间。“当日内卫已经出言警告,警告之后,你对他低语,都说了什么?”
蒋天南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旁。
他在回避,周珩心中暗想,他不肯放松,继续刺他。
“蒋禄被一箭穿心,死不瞑目,如今尸体还在衙门的验尸房中停放着,无人认领。蒋天南,我听你府中林姨娘说,你侄儿自幼与你亲厚,这些日子午夜梦回,你见到他了么?他有没有对你说后悔,有没有告诉你,从此之后蒋家会有什么下场?”
听到提起林姨娘,蒋天南略一皱眉,可他脸上露出些轻蔑。“周珩,说这些没意思。我是领兵的,刀下亡魂无数,怪力乱神之语对我无用?”
“是么?”周珩也露出轻蔑之色,“可是据我所知,这段日子你睡的并不安稳。为什么杀佟娘?”他紧接着又问。
蒋天南略想了想,“那贱人窥视我房中文书,偷听我与属下议事,刺探军情,意图不轨。我让蒋禄刑讯,她熬刑不住自己了断,与我何干?”
周珩的大拇指搓着食指,听他狡辩,然后从一旁桌上拿起几张纸,是佟娘、铃铛的验尸书。他看了一眼,缓缓道:“佟娘肋骨断了四根,刺破肺叶,额骨崩裂而死。铃铛十指尽断,饱受酷刑,腹脏积血而死。”
“两个奴才,吃里扒外,本就该死。”
“是因为她将郑秋鸣跟你勾结之事告诉了别人,所以你虐杀了她。”周珩沉声。“大梁律,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动手的是蒋禄,杖一百?徒一年?你去跟蒋禄说吧。”蒋天南冷笑,笑容中露出残忍之色。
周珩嘲讽地问道:“所以,蒋禄必须得死,是么?”。他将佟娘、铃铛、蒋禄三人的验尸书放在一旁,又问。
“郑秋鸣的石料铺之外,你还贪了多少银子?澶州修海塘,朝廷拨下来六十万两,商会捐助了三十万两。这些钱用在实处的不足十之一二。钱都去哪了?”
周珩逐步把握审问的节奏,将事情慢慢归结到贪墨上来。
蒋天南却很狡猾,全不接招。“什么郑秋鸣?什么石料铺?与我何干?”
周珩审视他,此人不但凶残,而且厚颜无耻。蒋天南亦瞪着周珩,似乎下定决心一问三不知。
“郑秋鸣以十倍价格与负责海塘石料采买的官员签了契书,他凭什么呢?”
“那你该去问郑秋鸣啊。”蒋天南挑衅一般看着周珩。“那渔帮的丫头,说的什么低买高卖,贪赃受贿,我一概不知。”
周珩轻笑一声:“你不会想说,这也是蒋禄所为?蒋禄可说不动澶州衙门管采买的官员。”
“说不定,是他打着我的名号,背着我行事?”蒋天南眉梢一挑,竟嚣张地开始帮周珩出主意了。“你去问蒋禄。对了,他死了。你也可以去问问那几个官儿,哪个见过我,哪个听我说过郑秋鸣的石料铺,哪个从我手上接过去一两银子?”
周珩审视他,真是狂悖。于是,他一样一样讲证据摆在蒋天南面前。
“这是榴花里宅子的过户地契,这是宅子里十几个下人的身契。户头两方分别是你和郑秋鸣,是他行贿于你的证据。你不会告诉我,你按着市价银两给付了郑秋鸣吧。我会问郑秋鸣的口供,我也会去查银子的来路去路。白纸黑字写了你的名字,焉能你推说不知就算了?”
蒋天南阴着脸,再次把头转向一旁,不说话了。
周珩又将一本册子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前次离开澶州后,内卫钉子蹲守榴花里的记录。三个月时间,郑秋鸣与你在榴花里共见了十七次,最频繁之时,也就是郑记石料铺开业前后,三五日之间你们多次见面,你还能说与郑秋鸣不认识?不熟悉?”
蒋天南盯着面前的册子看了看,抬起一双死鱼眼,阴测测问道:“周珩,原来你留了人监视我?”
“不然呢?我离开澶州,你以为事情就算完了?澶洲海塘因贪腐连年决堤,我奉旨彻查,如今有账本,有郑秋鸣和胡庆,还有内卫三个月的监视记录,你没有抵赖的余地。”
“呵呵”!蒋天南报以冷笑。
周珩微微后仰,靠在椅子背上。“除了郑秋鸣,还有谁与你合谋?”
“污蔑、诽谤。”蒋天南横着眼硬邦邦的说道。
周珩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揣摩着他的心思。他对袁家闭口不提,要怎么突破?周珩慢慢从桌子上拿起那只精巧的弓·努。
“我去长安镇寻找丢失的官银,两次遇刺,小客栈里刺客落下这军用小弩;东南海底的刺客身穿水军才有的水靠。你不会告想告诉我,这些事也与你无关吧。”
蒋天南皱了眉头,半晌没做声。周珩追问,“怎么,你想说这也是蒋禄所为?”
“呵呵!哈哈!”蒋天南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声如夜枭。“周珩,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刺杀你,可原来想你死的人这么多。”
他笑得几声,透着些阴险:“周珩。你周家也曾是军中翘楚,如今满门只剩你一个,还只能做个鹰犬之辈。你的爵位没了,军籍没了,就靠着皇上一点信任。皇上的信任……哈哈,我蒋某人等着看你的下场。”
周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在攻心,蒋天南亦在诛心。但起码行刺之事他不知情,看来不似作伪。
周珩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去,原来行刺之人果然不是蒋天南。若蒋天南行刺,即便自己离开澶州,蒋不会如此之快就跟郑秋鸣狼狈为奸。他应该学袁家,慎重行事,藏好首尾,防备周珩卷土重来。毕竟周珩不是个肯吃暗亏的性子。
人家砍他一刀,他能就那么算了?是因为蒋天南不知内情,才没想到周珩这么快又杀了回来。
行刺他的不是渔帮,也并非蒋天南。排除掉所有的可能,剩下那个就是最后的真相——有人阻止他去长安镇,不是为了海塘,不是为了官银,而是为了祈村。
祈村案的主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周珩平静地看着他的狂态,细细品味那狂放之后的虚张声势,在他的狞笑之时,忽然问道:
“八年前,长安镇东南祈村一百零九口村民被杀,不是海寇所为,而是官兵所为。蒋天南,当日下令的,是不是袁茂?”
蒋天南的笑还挂在脸上,嘴里却好似被塞了个鸡蛋,噎住了。周珩眼见他眼底有了些许惊慌,嘴唇簌簌轻颤,眼皮快速的抖动着。
“回答我。”周珩的声音不大,却震得蒋天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他喉咙里咕咕作响,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一直挺得笔直的颈子,折了下去。
“你——说什么。”他的手缓缓拢在衣袖里,极力在掩饰自己情绪的波动。
周珩慢慢将最后一张纸放在他面前,是老贾收藏的那份澶州官署公告:
“澶州父老苦海寇之患久矣,景圣十七年元月廿一,夜,有寇自长安镇东南祈村登岸,屠祈村一百零九口……”
周珩一字一顿,慢声道:“云飞白观海楼行刺,其目的就是为了控告八年前官兵杀祈村百姓冒功;他是原告。”
蒋天南听得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长安镇渔帮书院梁颂华、覃记伙计白老贾亲历惨案,眼看着祈村一百零九口被澶州都督府官兵所杀,他们是人证。”
“证人说,祈村的女人和老人为了留下证据,在被杀前偷偷砸断自己的脚骨。‘七安村’的百人坑共挖出八十一句尸骨,其中三十七具脚骨碎裂,足以证明百人坑埋的不是海寇,而是祈村村民。”
蒋天南的眼中透出些绝望,可他咬紧了牙关,当年事,他一直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原来还有这么多漏洞。
“下令的是你,还是袁茂?”周珩第三次问。
蒋天南闭了眼,似呻!吟,似叹息,“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没有口供也可以定罪。”
蒋天南沉默不语。
周珩厌恶地看着他,“来人,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