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无恙
澶州城里也算一号人物的蒋六爷就这么死于非命了。以自己一条性命,鉴证了大梁内卫言出必行,“若有反抗,当场射杀”。
满院刀兵落地,再无一人敢动歪心思,心中都在想,这蒋禄真是作死。
周珩站在蒋天南身后,审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肩头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喘息着,不知是在哀悼还是在愤怒。
“拿下蒋天南。”周珩吩咐,蓝衣内卫一拥而上,蒋天南被围在中间。
蒋天南放开蒋禄的尸体,站起身来,脸上阴沉的如刚下过一场暴雨。他与周珩对视片刻,伸出一只手,“周珩,拿来给我看,你有圣旨么?”
周珩神色肃然。“秀衣内卫,奉诏督察,讨奸治狱,有先斩后奏之权。”
蒋天南呵呵冷笑,“你无凭无据,就敢擅动领军都督,卸我的兵权?你好大胆子啊!”
周珩盯着他片刻,抬手,亮给他一块红铜为底,阳刻描金的令牌,两条金龙翻飞,绕着四个篆字——如朕亲临。
“够了么?”周珩问。
蒋天南闭了闭眼,似是隐忍片刻,这才道:“今晚,是我侄儿蒋禄发觉渔帮聚众犯事,本督维护澶州之安危,派兵将他们拿下,何错之有?”
覃竹听他倒打一耙,恨声道:“你明明是为了杀人灭口。”
蒋天南扫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我杀了谁?又灭了谁?我又何需杀人灭口?”
覃竹气道:“你要杀我灭口,因为我拿到了你跟郑秋鸣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的证据,”
蒋天南连看都不再看她,“郑秋鸣?倒是听禄儿说过,只是我却不熟。”
听他说跟郑秋鸣不熟,覃竹气的肺都要炸了,“蒋天南,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我们已经有人证物证。”
“什么物证?你在我家搜出了银子么?什么人证?”蒋天南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佟娘那贱人么?”
“你——”覃竹被他的无耻惊呆了,“你把佟娘怎样了?”
蒋天南对周珩呵呵冷笑,“周珩,这丫头疯了,胡言乱语。难道你也疯了?凭她的胡言乱语就想定本都督的罪?”
周珩的眼中锐色一闪。他见过太多穷凶极恶之人,若论诡谲、狡诈、机变、心狠手辣,蒋天南都是数一数二的。现在他开始怀疑蒋禄之死了。
内卫言出必行,大梁官员没有不知道的,从没人敢跟他们叫板,蒋天南心里一定十分清楚。可蒋禄似是个不知死活的,为什么蒋禄就敢在他眼前行凶?蒋禄一死,蒋天南必然将所有罪责推在他身上。
周珩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蒋禄,面带不屑,“蒋天南,你若硬扛着不认,我也佩服你是个枭雄,可你把一切都推给个死人,倒真是让人齿寒。”
蒋天南阴着脸,周珩也不再废话。“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如今我奉旨办案,现要将你收押,你服不服无所谓。若是拘捕,同样就地射杀。如何,可要动手么?”
蒋天南咬牙想,若是周珩去都督府捉拿他,他可以倾尽全力,哪怕举兵也拒不配合。只要让他找到一线机会,他会把蒋禄、郑秋鸣、佟娘、覃竹,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斩尽杀绝。
可此时他只带了几个心腹,绝对无法与周珩相抗。蒋禄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莫说三品官,超品亲王也曾在周珩剑下做了亡魂。
略一权衡,他把心一横,“我问心无愧,且跟你走一遭又如何?你手中无旨夺我的兵权,不能去我职务,只能问,不能审。我提醒你,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你若无切实的证据,又能关我几时?”
周珩听了他的话,倒是冷笑一声,“不劳你提醒,带走!”
蒋天南头也不回,跟着内卫出了院子,甚至都没看一眼地上横死的蒋禄。覃竹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她恨恨地骂道,“阴险狡诈,朝廷为什么要用这种阴险狡诈的东西做官?”
周珩拦了她,“好了,别看了,你说的人证物证都在哪?我既已回来了,就都交给我吧。”
覃竹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周大人,现成的白食好吃么?为了找到证据,我差点死了,我的屋子还烧着呢。”
周珩看了看四周,还真是。这院子三个月前他来过,是个难得清净雅致的所在,如今好几间屋里火光闪动,冒着滚滚黑烟,葡萄架子倒了,石桌石凳滚了一地,地面一排青砖被弩·箭射得粉碎。
“魏知府。”周珩喊。魏锟答应一声,也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一溜烟跑了过来,“下官在呢,周大人吩咐。”
“让你衙门里的人帮着救火,切不可殃及周围的百姓,把院子里的伤者死者都抬下去。”
“是,是。”魏锟答应不迭,“来人,快帮着救火,去叫水龙队来。再把这些都倒霉催的都抬下去。”他咋咋唬唬地指挥起来了,衙门里的官差闻风而动。
周珩再看覃竹。覃竹依旧气鼓鼓的,“我们家小李掌柜受伤了,也没人帮着治。”
周珩虽然不知长安镇的鱼蛋李渔何时成了她家小李掌柜,但也看见李渔手臂上鲜血淋漓的刀伤。
“魏大人”他又喊人。魏锟忙不迭又跑了过来。
有人上前扶起李渔。适才危急关头,两个半大孩子都一脸英勇无畏,慷慨赴死。此时逃出生天,小李掌柜忽然觉得疼了。他抱着胳膊,哭唧唧地,“不行,不能动,一动就疼。”
芦花听了这话,眼圈一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李渔哥哥,都是我没用,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我帮你扶着胳膊。”
两个半大孩子一路互相哄着,劝着,委屈着,同梁颂华一起,也走了。魏锟瞪眼看着梁颂华,吧唧吧唧嘴,把脸扭向别处,只做没看见。
周珩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问覃竹,“可还有什么吩咐?”
覃竹满头青丝乱成杂草,脸上被黑烟熏得花猫一样,她自个看不到,倒惹得周珩忍俊不禁。“还笑?”覃竹瞪着他,“你瞧我这院子,被祸害成什么样,心疼死我啦。”
“我赔。”周珩今晚心情真的不错。“阿竹姑娘,阴阳怪气会传染么?怎么我离开不过三个月,你变得跟你的伙计一样难缠。证据到底在哪?”
老贾本来规规矩矩在一旁站着,听了这话,果然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瘸着一条腿走开了。
覃竹的邪火也发得差不多了,这段日子,她等周珩等得望眼欲穿,等到生死一线,今日见了也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才解恨。
她磨了磨牙,拍了拍手,从自个怀里掏出个账本,“物证在这,你知道么,他们低买高卖,价格足有十倍之差。人证……哎呦,怎么快烧到柴房了。”她抬头惊呼了一声。
吴有钱哈哈一笑,指着后院一个小屋,“快,先救那边,姓郑的捆在柴房呢,别烤成烧鸡了。”衙门里的人提着水桶木盆往后院跑。
姜九哥要跟过去看热闹,覃竹喊住他,“你们俩这就去榴花里,把佟娘接出来。”她对周珩解释,“若不是佟娘在蒋天南身边忍耐良久,助我一臂之力,我还拿不到证据。”
吴有钱一拍脑袋,“对,还有正事。”他招呼了姜九哥捡起地上的鱼叉和短匕往外走。周珩对这哥俩办事是不大放心的,他喊宋林,“跟他们同去。”
吴有钱见了宋林,勾肩搭背地搂宋林的肩膀,“兄弟,这么久不见,还真怪想你的。你们咋才回来,我们那位大小姐,想你们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打鸡骂狗……”
他滚得满身泥土血水,不管不顾的往宋林身上蹭着。覃竹听了,在后面骂道:“也没打你骂你,不许说三道四。明明是个大男人,一张嘴就像个长舌妇。”
吴有钱也没回头,对她挥了挥手,“嗯呢嗯呢。”
周珩含笑看着覃竹中气十足的骂人:“你没受伤吧。”
覃竹被老贾保护的很好,汗毛都没伤一根,听了周珩问,还是觉得委屈,嘟着嘴巴,哼了一声,“没受伤,就是差点死了。你刚回澶州么?你怎么知道今晚蒋天南会来这里行凶发难?”
周珩笑着没吱声,他放下京城里的查了一半的军械库,一路风雨兼程,唯恐澶州有个闪失。昨日傍晚,也就是覃竹让人绑了郑秋明之时,他将大队留在城外,与宋林潜入城中打探消息。
三个月前,他离开澶州之时,悄然留下一组七人在澶州。甜水巷、都督府、衙门、高澄家眷租住的小院,甚至关押覃何衣与云飞白牢房,乃至后来,郑秋鸣和蒋天南频繁出入的榴花里,都有内卫的钉子无声无息的盯着。
他们是钉子,安静而坚定,替周珩,替朝廷看住澶州的一举一动。周珩本想将钉子收回,把这段日子澶州城的风吹草动问个明白,哪知甜水巷忽然起了风波。
他本不想这么快现身,可覃竹等不得了。阴差阳错拿到了人证物证,也率先出手惹怒了蒋天南。钉子来回禀时,周珩毫不犹豫地把城外的人马调入城中,与知府魏锟会合,解了甜水巷之危。
看着覃竹脏兮兮的脸,气鼓鼓的神情,噼里啪啦地跟他数落着这段日子的糟心事,抱怨着他来得太晚,她等得太急,周大人的心里甚为妥帖,很想伸手为她擦一擦脸上的黑灰。
他忍着没动,还好,他来得及时,她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