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告诫之
周珩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二人就都没说话。刚才覃竹盯着周珩打量半天,现在变成周珩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覃竹可没周珩脸皮坚韧,人家盯着她看,她只好低头摆弄着茶盏,假作没在意。半晌叹了口气,“这么盯着人看可真不好,我都不好意思了。”
周珩还真没看出她不好意思。“据我所知,渔帮现在的帮主覃何衣,是你父亲的义子,我希望你听得进我的话,他也听得进你的话。切勿以武犯禁。这是忠告。”周珩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然后他他站起身来,“这茶不错,给我包二斤,送到‘方园’去。”
覃竹半骇半笑道:“这位周,周大人,好大口气,我的茶现下满澶州也搜刮不出二斤。罢了,老贾,看看还剩多少,都给了这客人吧。”
老贾本来抱着一纸口袋蜜饯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见覃竹吩咐,便又回去柜台后捣鼓一阵,拎出个巴掌大的小包来,硬邦邦的问:“就这些,还用送啊?”
宋林只好接过来,掏银子,老贾慢吞吞算着账道:“蜜饯二分银子,茶叶……”他瞅瞅覃竹,这倒是个有市无价的。
“送给周大人了,渔帮虽是些苦力,却也知道仁义礼智,请周大人切勿欲加之罪。”
周珩也不推辞,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宋林急步跟了上去,二人还没走出十步远,就听后面咣当作响,老贾便把门头下了板,关了门。
宋林气道:“这什是么倒霉的店家。”又抓了个蜜饯放在嘴里嚼了嚼,“呸呸”,他赶忙吐出来,“牙碜,真难吃。”
老贾关了店门,回头见覃竹还看着窗外那二人的背影,他走上去好声好气的劝道:“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他盯上咱们,保不齐回去就让人来查抄咱们,你在这出了事,我怎么跟人交代。”
覃竹瞪大眼睛,“我又没干坏事,为什么来查抄我们?”
“官家一张嘴,哪有为什么。”老贾哼了一声。“你今天就不该去看他,狗鼻子尖着呢,闻着味就找来了。你还是回去住。”
覃竹听老家形容周珩是狗鼻子,暗暗发笑,“你放心好了,他是来找银子的,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老贾低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覃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老贾没好气的道:“我说,麻烦不来找你,你也得去找麻烦。”
不得不说,老贾对覃竹知之甚深。
第二日一大早,“覃记”还没开门,就有人噼里啪啦的拍起门板,老贾开了门,门口停着辆马车,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站在门口。“我是袁家的,我们大小姐让我来找覃姑娘说句话。”
“没在。”老贾要关门。
小丫头一着急,一脚插进门里,“大叔,我有急事,覃姑娘在哪?”
老贾平日就住在店里,覃竹却不住在这,离“覃记”不远有个小跨院,覃竹不在渔帮总堂住的时候,就住在小院里。
“啥事?”老贾不满的问道。
“什么事也不能给你说呀?”小丫头急吼吼的怼了回去。
覃竹起了个大早,刚在甜水巷吃了碗甜豆花和小笼包子,慢悠悠的走到店门口,正看见老贾和小丫头争执。
“红菱,你找我?老贾,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门?”
红菱是袁家大小姐袁孟春身边的丫头。早年间渔帮前帮主覃渡风里来浪里去,不忍心带着女儿跟他一起吃苦,便把唯一的女儿寄养在好友袁家大老太爷府中多年。大老太爷的长女孟春对年幼丧母,父亲又不在身旁的覃竹十分照应。
红菱眼睛一亮,“覃姑娘,我们大小姐想请您去我们府上坐坐,您这会儿可有空么,我带了马车来。”
覃竹笑道:“我有空。你等我下,我去包些蜜饯果子给孟春姐姐带去。”
红菱答应一声,覃竹进了店里,在柜台后拎出几个小油纸包,老贾嘟囔着,“别又去惹麻烦。”
覃竹假装没听见。“你看着店里吧,我今天估摸在袁姐姐那吃午饭了。”说完出了店门,上了袁家的马车,想了想又喊红菱,“你也坐进来,我有话问你。”
红菱答应一声,也进了马车,车夫甩了甩马鞭子,马车吱吱扭扭的走了起来。
“你来找我,出了什么事?”覃竹低声问。
“我们大小姐哭了一夜。”红菱眼圈一红,“也不敢跟别人说,一早让我来找您。我也不敢乱说,您等去了府里就知道了。”
覃竹暗暗吃惊,袁家大房兄妹四人,大爷文清和大小姐孟春是原配大方氏所出,三爷文涛和二小姐初夏是继氏小方氏所出。
袁孟春身为长房嫡长女,温柔敦厚,守礼自持,不知出了什么事,把袁孟春伤心成这样。
袁府坐落在澶州城东的甘泉巷,确切说来,整个甘泉巷子都是袁家的宅邸。
袁文清成亲时,为了住的方便,老太爷做主将甘泉巷子北面的宅子给了袁文清夫妇居住,老太爷去世没多久,袁文清的妻子也病故了,袁文清以北苑没了主母,幼子需要人照顾为由,将妹妹孟春接到了北苑,实则却是为了避免继母方氏拿捏孟春。
覃竹往日来看望袁孟春,走甘泉巷直接进北苑,并不会碰到住在南边宅子的方氏母女,不想今日下了马车,就看见方氏带着袁家二小姐初夏站在巷子口,似乎正要出门去。
既然遇到了,覃竹就过来见礼打招呼。“伯母和初夏要出门去么?”
方氏似乎也没想到会遇见覃竹,她挤出来个笑容,“阿竹来了?又是来探望孟春么?怎么总也不见你来我园子里坐坐。”
覃竹笑道:“您主持中馈,忙的脚不沾地,我都不好意思打扰。若是您不嫌烦,我一定时常来看您。”
方氏笑了笑没说话,袁初夏却哼了一声,“阿竹,大姐心里高兴,估摸昨晚都没睡着,这是一大早就把你叫来,炫耀自己的好消息么。”
覃竹不知道袁初夏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袁家姐妹俩感情不和。她不在意地道:“是我店里新到货了酸杏果脯,我拿来给大家尝个新鲜。”她从红菱手中接过油纸包,递给袁初夏,“你和伯母也尝尝。”
袁初夏一脸嫌弃,干巴巴的道:“我不爱吃果脯,家里四令鲜果都吃不完。”
方氏见初夏垮着脸,怕覃竹不高兴,笑道:“我年纪大了,牙齿也吃不得酸甜的,你快收起来去看孟春吧。”
方氏并不想得罪覃竹,看在她身后的渔帮也好,看在死了的前帮主覃渡和袁家大老太爷的情分也罢,大老太爷在世时,对覃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她犹记得当年,袁初夏和覃竹为了件小事起争执,初夏骂覃竹“一身鱼腥味的野丫头”,正巧被大老太爷听见,扬手就给了初夏一个嘴巴,还罚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从此后袁家上下再没人敢对覃竹有慢待之心。
覃竹辞别方氏母女,跟红菱进了北苑,北苑人来人往穿梭个不停,有下人抬着红纸盖着的箱笼往里走,好像主家正在筹备什么喜事。
袁家大小姐袁孟春住的地方叫“凝春阁”,覃竹走进来,笑嘻嘻的喊道:“孟春姐姐,我来看你了。”
袁孟春迎了出来,覃竹看着她的脸色暗暗吃惊。
袁孟春的样貌在澶州大家闺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中等个子,身材窈窕,鹅蛋脸儿,两汪秋水似的眼睛,清澈而又沉静。
孟春今年二十岁了,在未嫁女子中已算是个老姑娘,幼年丧母,十五六岁上,袁家大老太爷和长嫂又先后去世,将孟春的婚事一拖再拖,只是袁家倒似不急,他们是澶州首富,二房是封候拜将,怎么说也不会委屈了嫡长女。
覃竹看袁孟春素白的脸上,两个眼睛又红又肿,暗暗奇怪,她不急着问,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笑道:“孟春姐姐,我带了好吃的给你,咱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你想我了没?”
袁孟春挤出点笑容,“你也不来看我,我想你又有什么用,到处都捉不到你的人影。”说到这她眼圈一红,扭过头去掩饰的对红菱吩咐,“去拿昨日送来的点心给阿竹尝尝。”又对覃竹解释:“我叔父家的二哥哥从京城带来的。”
说的是袁文竞。
红菱答应一声,不一会端上茶水,又呈来个竹编食盒,十二格的食盒中装了十二种各色点心,都用模子做成花型,覃竹笑道:“京城来的?做的好精致。”
红菱轻手轻脚的出去,把门带上,袁孟春亲手递了一块给她:“你尝尝,喜欢吃,以后我时常叫人给你送。”
“那多麻烦啊。京城太远了。”覃竹笑着接过,咬了一口,眯着眼睛品了品,微微点头,“好吃。”
袁孟春见她一副孩子气,也笑了,然后垂了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覃竹放下手里的点心,“出了什么事?孟春?”
袁孟春拿手帕按了按眼角,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去京城了?你我见一次少一次了。”
“去京城?做什么?”覃竹惊讶的看着她。
袁孟春垂了头,声音虽然平静低沉,可透着说不出的伤感。“这次捐银子修海防,朝廷派了顺王千里迢迢来彰澶州商号。”
“这个我已知道了。他们昨日进城,我还特地跑去看热闹。”
孟春苦笑了下,“除此之外,陛下恩赏,特选袁家女进宫,侍奉陛下。二叔让堂哥和我哥哥商量,定了送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