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弑父
“老五,你忍不下酷刑,守不了秘密。”
辽王每说一句,寿王的脑袋就越低。
他不怕被骂,就怕辽王给他下套。
“本王之前就想着,老六是给你怎样的好处或是威胁,能叫你当年配合着他矫诏继位这么多年都安分守己。”
辽王的话轻飘飘的,一字一句,却叫人没法放松。
寿王眉锋微动,话题再一次绕了回来,但辽王已经不再逼着他开口了。
或者,也用不着他开口了。
是啊,他这样欺软怕硬之人,又怎么会一夕之间,去支持自己从小欺凌羞辱,瞧不上其生母夏妃出身的六弟登基?
不管是庆王还是辽王,都比梁王登基,对他更有利。
而皇帝继位后,又是为何放过了他?
这些,在辽王那都解释不通。
他瞧着寿王,脸上蓦地带了笑。
“不过,现在本王知道缘由了,你和老六都没变,你啊胆小怕事,守不住秘密,老六也是一如既往地多疑所以,不是你拿住了老六的把柄,而是老六彻底拿住了你。”
还是一个天大的把柄,一旦展露于人前,就会永世不得翻身。所以,胆小的人不敢说出矫诏的事,多疑的人也笃定这一点。辽王的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可此时听在寿王耳边,无异于地狱钟鸣。
饶是初夏,夜里不大热,寿王现在已经是一身冷汗。
他想阻止辽王的思绪,但显然,他做不到。
现在,辽王甚至不需要他亲口承认。
绷了十几年的弦,一朝一夕,仿若就要断裂。
弦断声,强迫着他去回忆那段他这辈子的噩梦。
那是先帝生前最后一年的夏末,章怀太子刚去了小半年。
寿王的母妃薨逝,刚过百日,寿王尚在孝期。
关于寿王母妃薨逝的缘由,皇室册子上面记载的是暴毙,但宫里面的人都晓得,那是先帝因为章怀太子薨逝,伤心酗酒后,一时疯魔,失手掐死。
这时候,先帝说要见他,寿王并不想去,也不敢去。
但他还是皇帝,寿王不得不去。
先帝痩了许多,躺在龙榻之上,屏退了左右,实则,这时候,大家都在忙着夺嫡,他的寝宫除了一些年轻爱哭的嫔妃,也没有多少人了。
“外面怎么样了?”
这是先帝问他的第一句话。
或许,现在他已经很难听到实话,或许觉得他最窝囊不敢欺瞒他,更不敢打草惊蛇。
所以,先帝选择来问他。
或者,先帝压根记不得三个月前,曾经掐死过为自己诞育过子嗣的嫔妃。
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君父的权威大过天。
寿王也的确是这样,面前的人是大魏天子,也是他的父亲。
哪怕,寿王恨不得他七窍流脓,痛苦离世
“庆王兄的兵马被堵在了北疆,辽王和梁王还在。”寿王结结巴巴地说着。
他不大敢提辽王,毕竟,先帝最恨的就是辽王。
先帝的神情一下子难看起来,将手边药碗,砸落在地,发出炸裂响声。
“这群乱臣贼子朕还没死呢咳咳。”
先帝激动地咳嗽起来,寿王无动于衷,心中暗暗期盼着赶紧咳死。
但先帝还不至于如此,很快便平息下来。
睁眼,眸光混浊地盯着明黄色帐顶。
“朕就知道没有献儿,这群逆子,会这般待朕。”
先帝似是有些迷茫,口中呢喃着。
寿王听着,一时间不晓得,先帝是更爱章怀太子,还是更爱自己?
他想,应该还是自己吧,先帝那样自私到用大魏几十年的全国之力,来满足自己骄奢淫逸一生的人。
章怀太子是发妻所生,是唯一的嫡子不假,但能让先帝这么个人爱护二十多年,一定是章怀太子这个儿子的存在,比其他人都更有利于自己。
多可笑,难怪这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前途命运没有着落的年轻妃嫔。
先帝就这样一边呢喃,一边看着帐顶发呆。
脑海中,回顾这一生。
或许,这位差点就拖垮了大魏的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其实,他也是可以有轰轰烈烈的一生,起码在登基之前,他也有治理国家之心。
他拔擢了柳阁老,苏国公等朝臣,他的儿子们镇守边疆,先帝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他不是一无是处的君王,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首先都是他的朝臣。
虽然,他许久之前,就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他也是当了皇帝之后才知道,做皇帝那样累,那样苦,他的父亲明宗皇帝留给他的,也不是太平盛世。
他是明宗皇帝诸多皇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就算是其他兄弟上位,也未必有他做得好。
而他的儿子,那些逆子不可否认,在他的棍棒教育下,虽然不孝忤逆,但还是成器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原配皇后,想到了自己仁慈宽厚的章怀太子,变得越来越不似初见时模样的苏皇后。
还有一个人苏寒柏。
苏寒柏是他在位期间,成为大魏第一权臣的,现在,他又在辅佐他的儿子,怕是以后更是如日中天。
做太子时,他曾求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当了皇帝后,他无数次想杀他。
只是,这人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大魏的脊梁。他看着碍眼,但他不能叫大厦崩塌。
于帝王而言,苏寒柏就是大魏世家间,最关键的一步棋。
除非胜负已定,否则,这步棋永远都不能动。
苏寒柏多聪明啊,他永远不会选一条错道。
先帝突然有点后悔,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一辈子,后世的史书上面,他就只能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人。
“朕想为大魏再做一桩事。”先帝蓦地睁大了眼睛。
若是朝臣们听见,说不定就要说一句,陛下,可别了。
先帝为大魏做了那么多事,就没有一桩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他临终前,突然就想为大魏再做最后一件事。
这位装了一辈子糊涂,只顾自己享受的帝王,突然就想最后做一回明君。
章家,俞家,王家还有苏家。
庆王辽王
他不能叫后继之君名不正言不顺地登基,就算有遗诏,他还是不放心,他得亲口告诉新帝,遗诏在哪。
起码,新帝自己心里要清楚,他不是篡权夺位。
以后,无论是世家还是藩王,都不能拿这件事来威胁。
“去,去。”先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有些激动。
寿王回神。
“去给朕把把娘。”
先帝眼睛瞪地老大,脸色涨地通红,双手扯着帷幔,已然是口齿不清。
寿王压根没听清,不知先帝说得是“辽”还是“梁”,亦或者是哪位娘娘。
但看着先帝这副模样,腿立时软了,几乎是下意识要跑去找太医。
只是转身跑出去几步,身后先帝的唤声又传来。
“娘。”
娘?
寿王蓦地站住,绷了三个月的弦断了。
三个月前,他也是有娘的,他母妃身份高贵,位列四妃。
他娘叫他争不过就别争了,说皇室中人,长命才是最要紧的,不要和秦王一起瞎混。
他娘说,现在老老实实的,等以后才有机会将她接到寿郡去养老,含饴弄孙。
他娘这辈子不算吃苦,锦衣玉食的,但就是没遇到个好人,也没生下个好儿子。
年幼时,他经常看见他娘倚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杜鹃花发呆。
原先,他以为他娘在等父皇;后来才知道,他娘怀念的另有其人。
被帝王一眼惊艳选进宫,后来又平平无奇的女子,在进宫前或许也有过不平凡的一段光阴。
只是他的丈夫不在乎,儿子也不孝顺,日日闯祸。
唯一一回主动去寻先帝,还是为了他。
他娘想求先帝放他回寿郡,他娘怕他掺和进夺嫡之事后不得善终,他娘怕他跟着秦王误入歧途。
就这么一回,就被醉酒发疯的夫君,活生生给掐死了。
寿王眸光一时死寂,他在想,她娘被自己的枕边人,扼住喉咙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
想着想着,寿王突然就转回身子,看着先帝扯着帷幔想说些什么,眼睛瞪地老大。
寿王身体好似不受控制一般,走上前。
瞧啊,这就是大魏的皇帝,也不过如此。
先帝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一向欺软怕硬,窝囊的儿子,蓦地伸出手,捏住了他的喉咙缓缓施力。
寿王想,这回,他好像知道他娘生前的感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明黄色床幔中的人已经寂静无声,寿王才像是醒过神来,松开手,瘫倒在地。
他彻底慌了神,第一时间就想逃,而在转身的那一霎那,却是再也迈不动步子。
不远处,梁王眸色沉沉地看着他,难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