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元圣庙
秦六娘的事,除了大年夜里那短短的一个时辰,基本没有再闹出一点水花。
秦家直到十五也没有传出丧讯,只晓得秦家在元德十一年初嫁了个庶女,至于嫁去了哪,日后境遇如何就无人得知了。
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那天皇帝刚开始说得阿朝还半信半疑,可皇帝说得笃定,且之后的几天依旧风平浪静。
皇帝风平浪静地继续处理政事,皇后娘娘也未收到丝毫影响, 初一那日阿朝去请安时偷偷瞄了一眼,秦皇后面上并无异常,发现她后还淡笑地问她和陈才人第一次离家在宫里过年习不习惯,累不累,可还缺了什么。
诚然阿朝是不缺的,至于陈才人就算缺什么也不敢说。
不过想来也是不缺的,毕竟比起谦淑妃和灵妃这些普通世家出身,陈家的家底算是十分丰厚的。
皇帝忌惮世家,从后宫的分布中就可见一斑,虽然也有如阿朝一般的大贵族世家女,但大多数还是家世平平,起码在朝堂上的态度要更偏向皇帝党。
皇帝喜欢利用,也喜欢被依附。
能利用但不愿依附顺从他的是祸端,想要依附却没有利用价值的是废物
看着秦皇后仪态端庄,看着初一一大早生龙活虎接受朝拜的皇帝,阿朝估计,昨晚上,皇后娘娘是没找皇帝拼命
于是阿朝开始质疑自己所看见的,而偏向皇帝所说的,并且找了一系列理由来佐证。
皇帝爱重秦皇后,且十分迷信,不可能在大年夜做出踢死妻妹之事。
况且上回秦国公府犯了贪墨重罪,按常理秦国公连带着秦皇后都要倒霉,可皇帝只是不痛不痒地小惩大诫。
一个小姑娘,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犯什么比贪墨还重的罪?
阿朝安慰着自己,好像只有这样下回再见到皇帝才不会害怕,起码没有那么害怕。
阿朝约莫能猜到秦六娘是做了类似于侍女爬床的事儿,在闺中时,长姐归家时说起过。
有时说的是旁人家,有时说地是她自己。
可是秦六娘是在她出门后摸进她房间的,要是她不出门,估计也摸不进去。
阿朝又想起那个粉衫宫女,这么看倒不像是皇帝要嘎了她,更像是秦家要将她引开
回来细想想,那粉衫宫女若真想害她性命,去的路上就能找到机会,纵使她一开始就有警觉,但就她的小身板,单打独斗,还真打不过。
那便是只想将她引开,阿朝荒唐地松了口气。
比起别的,似乎只要确定不是皇帝或者别人现下就想取她小命就好了。
别的都能暂时放一放。
哪怕阿朝知道其实这其中关节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比方说桂嬷嬷为何会去寻她,又比方说明明宴席上秦六娘还未带上的小绒花,怎么片刻后就戴上了?
将前事想明白,已经够难为她的小脑袋了,阿朝一惯不想为难自己。
人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想明白,日子也不可能等人想明白再过下去
皇帝到正月十五照规矩都会歇在凤仪宫,阿朝想着将这段闲暇的日子好好安排一下。
人忙起来,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了。
小时候奶娘总是喜欢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一边抱着她,一边开解那些遇见事儿的丫鬟婆子。
阿朝吃着好克化的糕点,竖起小耳朵听着,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后来没等奶娘开口,看时机到了,阿朝就奶声奶气地开口抢在奶娘前面说出来。
奶娘就会笑看着她,和旁人道:“瞧,我们四姑娘都知道呢。”
对了,她那时候还是四姑娘
阿朝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到了初五,也算不得清闲,在行宫里的宫妃就这么几个,可拜年的人却是川流不息,秦皇后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可能一一去见,余下的那些就是谦淑妃和阿朝等人的事了。
阿朝有时候累瘫在榻上的时候,就会生出些想法,她们这些人现在纯粹是给皇帝打白工,月例银子早就被皇帝罚地精光。
这自然是玩笑话,“基本工资”没了,“提成”还是有的。
遇到皇帝白日里来看她,阿朝还会暗戳戳地吐槽两句,皇帝也不生气,比起那夜小妃嫔的惧意,皇帝宁愿她“口出狂言”。
幸好宸妃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不知道是没心没肺,还是忘性大。
一切都恢复如常,还是和之前一样,给个小竹竿,就能哼哧哼哧地往上爬。
那日小妃嫔离开屋子的借口皇帝没怀疑,为了面子,阿朝隐去了逃命那段,只含糊其辞说有人将她故意引开。
至于真相,皇帝自然要查个清楚明白,只是远没有西南那边的事着急。
退一万步说,这等事,就算和苏家有关系,如今发作也毫无意义。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阿朝等着十五后御驾回銮,初六一早,一场蓄谋已久的流言开始蔓延。
“娘娘们可听说了昨日里,外面出了件怪事。”说话的是安定郡主。
民间的奇闻异事频发,安定郡主又常在世家宗亲间行走,自然比宫妃们清楚。
“哦?发生了什么热闹事说来听听。”安定郡主一说完,立马就有人接话道。
安定郡主也不是故意在娘娘们面前卖弄,主要还是闲来无事,和宗室里面的女眷们闲聊打发请安时间。
“你们晓得皇城里那座元圣庙吧?”安定郡主卖了个关子。
“元圣庙?那不是咱们大魏景献那一朝立起来的吗?”欣华公主接道。
这事几乎人尽皆知,景献初年,世家之乱刚刚平息,大魏皇室虽打压了世家,但所付出的代价巨大,震惊朝野的景孝帝遭世家毒杀,太子失踪。世家便推举了景孝帝的弟弟景成帝即位,一个闲散体弱的王爷,一夕之间就成了大魏的主宰者,世家的傀儡。最后凭着一己之力硬是辖制住了世家,替兄报仇,寻回侄儿。
可惜的是那时的景成帝早已油尽灯枯
相比较景成帝的早逝,他的皇后王氏的一生更加传奇。
不仅成就了大魏史上唯一一对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辅佐两朝帝王,轻徭役,免赋税,助养子景献帝成就一代明君。
元圣皇后去后,景献帝还特地为她打破皇室规矩,让她以女子自身,和历代帝王同列,并且告诫后世之君,永不得撤下。
可宗庙只可供宗世祭拜,百姓为感念元圣皇后生前的功德,拜托官府,请奏朝廷,为元圣皇后在民间立庙,景献帝敬重养母,自然应允,这才有了元圣庙。
“公主说得不错,就是那座庙。元圣庙多为百姓所祭拜,如今虽不如起初那般热闹,但还算是香火不断,可巧的是昨天,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去元圣庙祭拜时。”说到这里安定郡主压低了声音。
殿内一静,众人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阿朝一边竖小耳朵,一边感叹安定郡主不去说书实在屈才。
也许安定郡主也晓得自己的天分,和说书先生一般,现将“观众”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后才继续道:“那些人正准备上香,线香才刚点燃,突然外面狂风大作,万里无云”
阿朝:
昨夜阿朝偷看话本子看了好晚,外面压根没起风。
而且晚上本来就看不见云
“就在这时,庙内香烛的火焰陡然变成蓝色,从元圣庙庙顶突然冒出一缕蓝光,直冲宫城那边而去。”
安定郡主说完,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朝:
“莫不是以讹传讹的吧,听起来太邪乎了。”乐华公主皱了皱眉。
“好多人都瞧见了,还能有假?”安定郡主对自己的消息来源非常自信。
“若真有这般异象,也不知是福是祸”欣华公主叹了句。
这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尤其是联系到上回宗庙失火。
不过这关系到皇帝的名声,众人也不敢再说
秦皇后并未多言,只静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也只是听个新鲜,不一会又说起来别的。
就在这时,宋姑姑却带来了个消息,打破了这份宁静。
“启禀娘娘,宫里那边传话说,昨日夜里,太后礼佛时突然晕厥,醒来后胡言乱语了一阵,想到先帝庙宇被烧,心中悲痛,连夜就要乘坐撵驾要来行宫,好不容易被身边的胡姑姑拦下,又晕了过去。”
宋姑姑话音刚落,阿朝就感觉众人一齐朝她看来。
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们苏家在做什么妖?
阿朝没顾上众人的反应,苏太后是她的便宜姑母,虽然没什么感情,她也不爱去福寿宫,但好歹刚进宫时在福寿宫住过一阵,想到苏太后那两个月糕点的无限量供应,阿朝还是想知道老太太怎么了?
宫里人说话含蓄又谦虚,苏太后经常和她感叹时光,还老是说自己这个老太太如何如何,说以后她们只用唤她一声老太太就行了。
阿朝是个懂礼貌听话的好姑娘,自然不会喊出声,但苏太后老提,阿朝就心里偷偷地喊两声。
“可请太医看过了?”秦皇后“关切”道。
“夜里就让太医去看了,说是太后急火攻心才至晕厥。”宋姑姑说得甚是保守。
哦,应该没什么大事,阿朝猜,估计是老太太在作妖
“太后同先帝鹣鲽情深,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晋阳长公主语气淡淡的。
这句话说得就比较讽刺了,先帝多风流,纵然偏宠些,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太后娘娘是昨夜里晕倒的?那不就是元圣庙。”就在众人不欲多谈时,人群中不知谁说出了这么一句。
一石惊起千帆浪,众人才终于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不对是三件事,还有宗庙降下天火那一出。
如此这桩桩件件背后的意思才显露出来。
宗庙被烧,就算极力禁止宫中议论,可人心防不住,这是天谴,偏偏皇帝生母慈仁太后的牌位损毁最为严重,这可不就是皇帝失德吗?
可元德帝自即位到今天,兴农业,开运河,鼓励农桑,却又不轻贱商贾,于公于私都是一代明君。
这样的皇帝要是都有天谴,那先帝那种皇帝还不早就被雷劈死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这的确是天谴
按照这个思路,吹毛求疵的想一想,皇帝还有哪一点不好,不好到上天震怒。
想来想去好像勉强只有一条,那就是皇帝对当初扶持自己的苏太后,先帝的继后,虽然表面上恭敬,但明眼人都是看出皇帝的敷衍。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连带着元圣庙天有异象都能解释了。
这是老天爷在拿元圣皇后的养子景献帝在警示皇帝,景献帝虽非元圣皇后亲生,却可以为养母修庙立祠。
可皇帝却对苏太后这个嫡母敷衍至极,连年节来行宫都要将寡母抛下,留寡母一人在皇宫里孤苦伶仃,自己却和妃妾们日日享乐。
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这才降下天火劈了皇帝生母的牌位。
众人想通了这点,心里都不禁骇然。
凡事和灵异之事挂钩的,纵然怀疑有人祸在其中,但五成还是信了是天意。
秦皇后面色微变,连阿朝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皇后娘娘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是阿朝第二次看到秦皇后这般,头一次是魏才人诅咒她,还有就是这回。
明显比年夜上的事儿更让秦皇后在意
“太后上了年纪,身边离不开人,本宫是后宫之主,理应侍奉在太后身侧,去禀告陛下,就说本宫奏请先行回宫侍疾。”秦皇后一锤定音道。
出了凤仪宫阿朝还是神思不属,碧柔一边扶着阿朝一边道:“娘娘可是在忧心太后,娘娘放心,有太医守着,太后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
阿朝:
这话你有本事当着你家陛下面前问!
阿朝在心里叹气,她哪里是在忧心苏太后,完完全全是在担心自个儿
苏太后要找皇帝和皇后娘娘的不痛快了,毫无疑问,她也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