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要做个好父亲
富哲明没有直接开讲他所谓的故事,而是狼吞虎咽着手中的面包,更像是在积蓄说故事的力量。他吃光了手里的面包和饮料,清了清嗓子,抬起了头,眼睛瞭望苍穹。
深夜的天空,即将浑圆的明月,被一大片乌云笼罩着,光芒洒不进人间,世界显得阴沉而又深邃,脚下和周边,不知名的扒地虫,在发出此起彼伏的嘶鸣。堪比深邃中的人性,被心事覆盖,显得格外阴沉,却又被心跳声撩动着。
李寻安自始至终没有催促,他做出洗耳恭听状。殊不知,他不急不躁的耐心,与心理咨询师倾听当事人倾诉的神情与状态,恰好不谋而合。
富哲明的前奏过后,他的故事正式开讲。
大约二十年前,在大西北的黄土地上,有一户贫穷的三口之家。父亲靠打零工为生计,母亲纯属家庭妇女,家中唯一的男孩在县城上高三,即将迎来高考。
在高考进入倒计时的最后第十八天,母亲给孩子去庙里许了愿,求得一枚状元符,让父亲连夜送去县城。
那天中午,父亲把状元符递交到了孩子的手中,父子俩高兴地分别。孩子回教室继续复习,珍惜冲刺高考的每一分钟时光;父亲则准备打道回府,却在离校门不远处,偶然看到了一个中介张贴的招工信息,他的心动了。
父亲找到招聘地址,中介公司的门口已经集聚了几十个来应聘的汉子。父亲才挤进人群,还没踏进中介公司大门,却已听见门内有打斗声传出。
有人打架,胆小的人避之不及,而父亲却不退反进。是好奇,促使他想走得更近一些,以便看清楚打架的人,了解到打架的事,也好回家有个谈资。当然,喜欢管闲事,也是西北汉子的一大特色,父亲也不问打架的由头,忍不住出言劝起架来。
劝架,光动嘴皮子怎么行?父亲干脆介入其中,意欲分开那两个意气汹汹的人。
可是,父亲遭到了双方的误解,以为他在拉偏架。这还了得?打架人的四拳,像雨点一般落到了父亲的身上,且拳拳到肉,父亲吃痛,有道是狗急也会跳墙,他随手抓过办公桌上的一把剪刀,一下子扎中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故事很长,不如短说。因为,富哲明已经一脸悲凉,眉宇凝结成倒挂的冰川,李寻安看着他低头讲述的模样,想到到了一首诗苏东坡老爷子写的一首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没错,就是这意境,富哲明内心的痛苦,就像被乌云遮蔽的月光,洒在地上找不到人间的阴影。但阴影明显摆在眼前,只是落在心里看不见。
富哲明跳过了中间一段,直接说到了后果。
父亲出事后,消息传到乡下,母亲连夜奔赴县城替夫善后,却不料,母亲失足掉进了深沟。当母亲被人发现,法医的书面报告有详尽结论:发现尸体地点与失足第一现场相隔5000余米。双腿、双臂多处骨折……
富哲明说:“她为什么要爬五公里地?法医的死检报告写的很清楚,她晚上掉下深沟,摔断了手脚,喊不到人,只能用一只手爬,一步步爬了十里路啊!警察说她起码爬了两天。李老师,这是多么的凄惨场面,我不敢想象,两天十里地,她当时要受多大的痛苦?”
富哲明的话说到这里,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开始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李寻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个母亲太坚强、太伟大了,是儿子给了她求生的勇气。”
富哲明点点头,没有急着说话,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李寻安用同情的目光凝视着他,没有想去说多余的话。这是李寻安的习惯,他不善于开导人,说无济于事的安慰话。
不做无谓的打扰,任人情绪宣泄,有时候却是最好的安慰!
过了一会,富哲明的情绪稳定了一些,继续讲他的故事。
故事中的父母,所发生的这一切遭遇,寄宿在学校的孩子并不知情。老师瞒着他,理由是为了不让孩子分心,能够顺利参加高考。
直到高考结束后,父亲被收监待判,母亲罹难的消息,一股脑儿袭来,孩子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顿时被击垮了。此时,母亲已被乡邻落葬,孩子跪在了母亲的墓前,嚎啕大哭到晕过去。他醒过来后再哭,哭到再晕,如此循环反复,身陷深渊,一时不可自拔。
富哲明说:“他在母亲的坟前跪了一夜,只会哭,不知道天亮以后怎么办。”他叹了口气,“后来,到了第二天,天亮了。邻村的一个大婶,她平常跟孩子母亲常有来往,她们的关系很好。大婶找来了墓地,把那个孩子领回了家,一直把孩子当自己的孩子来照顾着。”
李寻安的心一动,突然发问道:“大婶家有个女孩吧?后来他们两个人相爱了!是不是这样的结局?”
富哲明一愣,缓不过神来的样子问:“什么?女孩?”他的眉头凝得更紧了,“大婶家没有女孩,只有两个儿子。大婶是寡母,她家两个儿子在外面打工。在家里只有大婶和他,大婶养了他两个多月。”
李寻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孩子不负众望,如愿考进了东安交通大学。父亲过失犯罪的事实清楚,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孩子无法原谅父亲,从此把父亲钉在了耻辱柱上。他自学校门口见过父亲一面,再没有去拘留所或监狱看过父亲一次。孩子开始了大学生活,也不愿向任何人提及自己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要是有人问起,他总以“父母双亡”为托词蒙混过去。再后来,孩子考取了南江大学的研究生,他远离故乡后,非但没人来问他父母的事了,他还把他乡变成了故乡来过,再没回过一次老家,更没去看过父亲一次。
最后,富哲明抬起头来,见李寻安一脸认真的听自己讲故事,不自觉地再次躲开李寻安关切的眼神,说:“我听到这个故事后,在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李寻安微笑道:“心里的想法?你今晚跟我说了就不是心里的想法喽。”
富哲明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给您听,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他顿了顿,指指心口,“压在我这里太久了。就当给您将来有一天想写小说了,可以参考一下。我考上大学就想过了,我立志,待学成后,一定要帮天下失去父爱的人,帮他们找到做人的信心,不要生活在父辈的阴影之下。呵呵,也是我的理想。”
李寻安笑道:“你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倒没想发明创造一个人性安慰器,专门修复人性阴霾的机器。”
“哦!这个不行,用机器人来修复人类的心理,太程序化了,没有温度、没有感情,这不是我们需要的,否则的话,我们的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冷漠无情。”富哲明话锋一转,“李老师,我选修的是心理学。所以后来,经吴老师的介绍和推荐,我就毅然决然地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来跟着晏老师干了。”
“原来的工资应该很高的吧?”
“翻这里几十倍!哈哈哈,这不是钱的事。我在这里找到了乐趣。我所缺憾的东西,在孩子们身上得到了补偿。李老师,我无怨无悔帮他们,我很享受的。”
李寻安见他笑了,说得如此真诚,也忍不住笑了:“小富老师,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
富哲明双手直摇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要叫我老师,叫我小富就行。”
李寻安说:“哈哈,你的故事告诉我一个道理,我一定要做一个好父亲,否则会给孩子的心里留下阴影。”